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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 暗里忽惊山鸟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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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道理我也想的明白,先前父皇在我面前说要杀郁如意,乃是真的要杀郁如意,留下她的主意多半是顾且行拿的。漠北贺拔一族已经呈了聘书,今次是无论如何要讨个身份尊崇的帝王女子回去当媳妇,明里暗里将矛头指向我,这些父皇都知道。

如此看来,当年郁王府的火是父皇差人放的无疑,郁如意作为叛贼遗孤,本应斩草除根,却刚好在这个时候露头,不免再度沦为挡镖的靶子,风风光光的封了郡主,风风光光的嫁出去,风风光光的把贺拔胤之打发了。而父皇急着让我和容祈完婚,必也是想彻底让贺拔胤之死了这条心。

如此算来,我因贺拔胤之对我的情意救了郁如意一命,而她也替我嫁了人,算扯平了。

但就算没有和容祈的婚约,亦没有我恋上秦玮这桩事情,我也是不肯千里迢迢嫁去漠北的。我不肯,将心比心,自然知道郁如意也不肯。可惜她一个刚刚认祖归宗,没有任何根基的空壳郡主,又有什么法子呢。

娇华殿的警卫依旧没有解除,我整日郁郁寡欢,苦苦思量抗婚之道,全无头绪。第三日郁如意买通送饭的宫人,扮成宫女的模样混进娇华殿,我终于与她相见。

描红关紧房门在外头守着,我们握着彼此的手未语泪先流。郁如意的气色并不好,她松了我的手福身向我行礼,毕恭毕敬再不似宫外那般随意亲切。我心中苦涩又无奈,却也没有阻止她,总归她担了郡主这个名分,往后在人前跪我是免不了的。

多日未见,我最先惦记的还是她肩下的伤势,郁如意便说已经无碍了。我在软榻坐下,她依旧僵立在一处,就一直以来隐瞒自己身世的事情向我道歉。这些天我自然也想到了,对于自己的身世她不可能不知道,她不说是因为不敢,并且也没有必要。若非我心血来潮去奏了那支曲子,她现在未来都只是醉影楼的雅妓,地位虽然卑微,却也天高水阔自由自在,比做郡主快活多了。

如今说什么都迟了,我拉着郁如意的手一并坐下,我问她:“你可知父皇要将你嫁去漠北的事情么,你,当真愿意吗?”

郁如意朝窗外望了一眼,红瓦宫阙层层叠叠,天空只余一角苍白,有鸿雁高飞,望尘莫及。

她摇头苦笑,敛目自语:“愿不愿意又如何,我往日见你每每为出宫费尽心思,便觉得怜惜。身在帝王家,总不能平白就享了常人享不到的尊崇,如今你我却是没有分别了,我心里头只是遗憾,漠北距皇城天高水远,这一去怕就是生离了。”

她说的如此平静,不过几日的时间,曾经泼辣刚烈的郁如意就此离去。恍惚间我甚至以为,她本性就是如此,那些被瞬间剔除的刺和菱角,不过是在俗尘中摸爬滚打的壳子。或许我并不了解郁如意,就像不清楚她的身世和来历一般,对于她,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当初的郁如意,还是如今的锦飒郡主,但我觉得对不起她,关于郁王府那桩往事,我能想到原委她必然也想得到,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因此而产生隔阂,便慢吞吞一字一字地问她:“若郁王爷之死,真的如外头传闻那般,是父皇下的手,你……心头记恨么?”

“记恨?”郁如意无奈地浅笑,带着两分冷意和不屑,她说:“成王败寇,自古截然,我未曾放在心上,你也莫要担心了。”她说着,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那目光温温浅浅,隐着团泪光,淡淡地:“栩妹,你要保重……”

我看到两珠热泪划过她清瘦的脸庞,郁如意从袖中抽出丝帕,在眼角轻轻擦拭,一边擦一边很勉强地在笑,伴着低低的抽泣,她说:“瞧我这点儿出息,女儿家总归是要嫁的,若它日你能如愿同秦公子双宿双飞,可莫要忘了去探探我。”

朝门外看一眼,她站起来轻抚我的肩头,“我在这处时候呆的久了,难免外头生疑,瞧你这清瘦模样,待秦公子回来,是该心疼了。”

她说着,又摇摇头低叹起来,缓步走到门前,推门后回眼望我时,目光悲戚怆然,仿佛真的此生不见。

我并没有送她半步,自顾坐在榻上,案上的饭菜已经冷透,我提起筷子在盘边点了几点,实在提不起胃口。

如她所说,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若她与贺拔胤之两情相悦,就这么嫁了也没什么不好,可我却又心知肚明,她不过是个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贺拔胤之那个直肠子,究竟会如何待她。

而她口口声声说着我和秦玮,仿佛是将关乎于自由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可是紫兰姑姑说的清清楚楚,容祈就要下聘了,那纸婚约将被落实,我也没有理由继续回避。

这饭我终究还是没吃下去,吟风心疼地看着我,我只是笑着对她摇头,将手中的药粥打翻,我对她说:“我若是不病得厉害些,父皇怎么肯见我呢?那婚事,如意她肯认,是她心中坦荡无所牵挂。可是我……我是不会就这么认了的。”

我日日都在数着日子,望着没有方向的远方,自他离开便盼着归来。秦玮,我反复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傻傻的计较眼下我同他相隔的距离。他是否已经踏上归途,一日日距离我越来越近……

我适才体会,诗文中的感慨并不夸张,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要我带着这份牵挂嫁给容祈,我自然是不肯甘心的。

自从聋哑之后,吟风的性子便显得阴沉了,在那个无声的世界里,她必也孤独。听了我的话,吟风跟着摇起头来,她牵着我的手,将我搀到书案旁坐下。

我见她从桌上取笔蘸墨,在纸上画着什么。吟风本不识字,自她失声之后,我虽教过她一些笔画简单的字符,但距离靠书写表达心中所想,还有很大的差距。

她画了许久,才将纸上的墨迹吹干,递过来给我看。

纸上的图画虽然潦草,但隐约可以分辨得出是两幅无关的图画。一副绘的是断裂的马头,另一边是一柄展开的小扇。

断裂的马头大概是指容祈回城的那一天,吟风斩断的马头;而那柄小扇的意思,我实在看不明白。宫外时,我喜欢扮作男装,为着更显风流,便时常在手中抓柄小扇,吟风画艺不佳,并不能看得出她画得究竟是哪柄小扇,我细细琢磨一番,觉得头疼,便也不急着追问了。

这天晚上,娇华殿里忙得像是有人在生孩子,其实也没出什么大事,不过是我咳出两条血丝来,高热不退罢了。太医请了脉,说出一套陈词滥调,无非是因我最近不爱惜身子,加上心中郁郁,导致各种不调。

门外宫人高声通传父皇的到来,描红迅速塞给我一方染血的丝帕,我将帕子摊在掌心,有气无力地倚在床上,待父皇一条龙腿刚买进门槛,我便仿着寻常的样子,掏心掏费地开始咳嗽,咳得满脸通红心肺内伤。

父皇面露急**在床边,我装模作样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见礼,父皇急忙过来扶我,我身子本也虚得厉害,攀住父皇的手臂,手一抖就将掌心里的帕子掉到地上。那帕子落地的姿势很合我的心意,丝丝粘腻的血痕正落入父皇眼底。

我虚着眼睛躺在床上,很懂事地安慰父皇,我没事,就是胸口有些发紧,睡一觉没准就好了。幸而父皇很吃我这一套,摆出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那神色委实显得夸张。可这夸张里又不失了淡定,我哑着嗓子左右引导,也没引得他说出我想听的那些话来。

比如“只要你好好的,父皇什么都答应你啦”;再比如“父皇我老人家不能失去你这个乖女儿啦”。若他如此说,我一定马上匐到地上,请他允我个心愿,我便死心塌地地好好活着,绝不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不是第一回同父皇装病,也晓得他一贯纵容我,便是看出我在演戏,也会睁眼闭眼装糊涂,约莫这次他还是抱着那么个心思,必然不会轻易把底线露出来让我去钻空子。

那丝帕上的伎俩极易被看穿,我只得将戏做得再足一点,暗暗咬破嘴皮,打算直接当着他的面喷口血出来,因为咬得太用力,疼得自己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我怕这绝招漏了陷,便狠心把嘴巴兜住,默默地在口里攒血,面上则泪眼朦胧地看着父皇,凄凄惨惨戚戚。

因为忍着疼,我的目光便比寻常坚定许多,而我往日同父皇装病时,多以柔弱示人。父皇叫我这直勾勾又掺着血泪的目光看毛了,伸手过来撩我的额发,叹口气道:“朕知道你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且歌,你素来是个天达的性子,往日同朕演戏,朕看在眼里能纵便也纵了。今次你如此糟践自己,朕虽看着心疼,却也由不得你。”

他从床边站起来,负手低望着我,语重心长道:“你母妃去的早,朕曾答应她允你一世荣宠,这些年朕能给你的便都允了你,便是你同容祈这桩婚事,也是你母妃的意思,且歌,你要好自为之。”

我默默地点头,将攒了一嘴的血连同那些泣涕涟涟的哀求一并咽了下去,父皇对母妃的深情,宫中人有目共睹,今日他既然拿母妃出来噎我,我亦无话可说。看着父皇离去的高瘦背影,我喉头哽了哽,低低道:“父皇,儿臣想见容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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