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去教学楼左边上了个厕所，顺便又冷水洗了把脸，在冰冷的刺激上，有些疲惫的大脑又恢复了精神。
她双手掬起一捧水，把脸埋到手心里，感受着冷冷的自来水从指尖缝隙和脸颊上滑过的感觉。
尤司年从教室里走出来，一个到了外面。
方时站起来抹了把脸，转身刚要走就看见尤司年的背影。
他一个人站在窗台，半靠栏杆，看起来莫名的孤寂，半边脸落在阴影里。
方时想走过去看看，余光就看见白嘉月从教室里走出来，她直接把卷子也拿在了手上。
也许只是想讨论问题，也许是发现尤司年心情不好打算长期奋战，但不管哪个都是挺好的。
方时默默站立了一会，看白嘉月走到了尤司年身边，便转身安静地走了。
有些事情，也许身为更好的朋友才能够安慰。
她微低着头，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到卷子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划过笔尖和拿着笔的手。
她有些感慨，拿起卷子却又立即把思绪投入了竞赛题里。
来这里的第一个星期，方时就参加了五场考试，第一批被淘汰的人已经被筛选出来，方时路过那些留下的人的名单的时候，望着上面的名字，心情复杂。
“爸，我一轮考试没过。”
旁边的女生手里拿着电话，声音哽咽，几个一起的同学也被这情绪感染，忍不住红了眼眶。
方时脚步微顿。
方安娴注意到了她：“你怎么站在这里？”
方时和她同父异母，她自然会想要关注方时，在某些地方，也喜欢和她比较，这些天方时的成绩逐步上升，而她却还留在原地踏步，她的心态早已经失衡。
此刻看着方时，语气不善，也格外偏激起来。
方时：“我来看看名单。”
说起来，她都要忘记方安娴也有来参加集训了。
方安娴以为她是来看自己有没有落选，登时无比愤怒：“有什么好看的，你不肯定会留下，来看这个，是想要嘲笑那些被退回去的学生吗？！”还是想嘲笑她?！
这句话火气太重，几乎是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方时也怔了一下，她很久没有遇见这种说话不讲脑子的人了，难免有些反应不过来。
旁边和父亲哽咽的女生也止住了哭泣，愣愣地看着方时，一时间这个空间全部都安静下来。
方时语气毫无波澜：“只是来看看而已，你为什么要想这么多？”
说完，她有些迷茫地看向方安娴：“我是有哪里得罪你了吗？”
是啊，她只是来看看表格而已，没有嘲笑没有嘲讽，表情一直是那样毫无波澜。
女生：“方时你别说了，方安娴就是坏，你明明人好又善良，只是不太爱说话，她就以为你好欺负。”
她眼睛还有些红红的，说这话的语气却很坚定。
方时笑了笑：“谢谢你。”
方时很少笑，但笑起来很好看，这几天方时因为压力大都不怎么笑了，她没还有见过，女生怔了下，然后也有些腼腆地笑起来：“不用谢，应该的。”
方安娴长这么大，还没有被指责过“坏”这种字眼，她得到的从来都是掌声鲜花和追捧，即便来了集训以后被淹没人海，也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她怒不可解直接扬手要去打女生，几乎是怒吼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女生没想到她突然动手打人，来不及躲避，下意识地闭上眼，等了半天那只手都没有落下来，睁开眼睛，发现是方时接住了那只手。
方时抓得方安娴手腕痛，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怒视方时。
方时一点也不在意她的表情，还仔细看了一下，然后说：“你看见过方昭辉生气的样子吗？你们很像，一生气就动手打人，一样的双标，一样的又蠢又坏。”
是真的很像，相似的脸，相似的表情，只不过方昭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撕破了自己的面具，而方安娴到现在才显露出来。
她勾了下嘴角，笑得很嘲讽：“之前以为你不是他那样糟糕的人是我的错，你的确是他的女儿，一模一样。”
这句话对方安娴的伤害比刚刚那句“坏”还大，她下意识想要挣脱方时的手，却被牢牢地箍住，突然明白眼前的女生力气大得可怕，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眼里立即涌上眼眶。
方时不是爱欺负人的人，也懒得再和方安娴计较，她甩开方安娴的手，看着她难看的脸色，有些感慨：“原来你也会委屈，那你怎么不知道别人也会委屈。”
方安娴只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日不住哭出来，可是这里到处都是人的目光，她后退了一步：“我才不是方昭辉那样的人！”
她看见过父亲发怒的样子，其实她心里也有点看不起父亲，搞不懂为什么明明可以嫁得更好的母亲要和一个还常常需要外公扶持才能活下去的小公司老板在一起，连一个中等公司的客户经理都不如！
她出去买衣服、购物、吃饭，得到优待的原因永远是因为她外公，而不是因为方昭辉那个无能的爸爸，甚至有人说她爸爸是个凤凰男。
凤凰男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但肯定是个侮辱性的词汇，她一方面觉得对方这样说她爸爸她要上去去对峙，一方面又觉得对方说得对找不到对峙的借口，只好假装没有听到。
久而久之，方昭辉在她心里的地位，就再也不是小时候的英雄了。
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爸爸，一个可以带给她光荣的，而不是让她受指责的爸爸。
可现在……居然有人说她和方昭辉像，这要让一直看不起方昭辉的她要怎么接受。
方时没再管她，被宠大的孩子也该见识见识一下社会的残酷了，比如，她就是一个残酷的人，她可以让她看看正常人是怎么对付无理取闹的孩子的。
人群已经渐渐散去，大概也是觉得尴尬，看方安娴跑了以后也立即离开了。
方时转身，只剩女生还站在原地。
她笑了笑，目光温柔，环手抱了她一下，安慰道：“没事，你已经很棒了。”
这个拥抱很轻，很温柔，女生忍不住再次红了眼眶，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声音又哽咽起来：“谢谢。”
她其实，已经打算明年不来参加竞赛了，可是看着方时，她觉得自己还能来一次，她还能更努力一点。
“明年，我会比今年花更多更多的努力，至少是十倍的努力，再来参加竞赛。”
说完，女生又怕方时误会她今年没有很努力，补充道，“我今年也有很努力，没有不学习，可是我很累的时候还是会偷偷休息，但是我下次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我要继续参加竞赛。”
方时没说话，摸了摸她的头：“那要好好加油。”
女生弯了弯眼睛：“嗯！”
她目送女生拉着行李箱从校门离开，坐在夕阳下写卷子，她很快写完了一份卷子。
江孟德来教学拿材料，看见方时，有些意外地停下了脚步：“怎么在这里写作业？光线对眼睛不好的。”
他虽然想要学生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学习上，但也没有想要让他们用这么毁眼睛的方式。
方时思绪被打断，还没有反应过来江孟德在说什么，迷茫地抬起头啊了一声，踟蹰地站起来：“……老师。”
江孟德被她那个样子逗笑，声音宽和温厚，道：“怎么这个反应？我除了上课和发考卷的时候凶了一点，其他时候也没有很凶吧？”
方时嗯了一下：“没有……只是喜欢在这里写，而且我视力很好的，也不是一直在太阳下面些，没有关系。”
她身体不好，眼睛倒是特别好，当初在昏暗是油灯下面背书好几个月都没有坏了她的眼睛，这一点点的太阳光线就更不在话下了。
江孟德没有再和她开玩笑，转而说起了她成绩的事：“你最近一直都有在进步，看来是没有偷懒，很认真地在学习。”
说着，他目光又落到方时的卷子上：“这些题写多少了？”
方时：“快一半了，不过有些是挑着写的，看一眼就会的题隔几天做一次。”
这样既能提高速度又能防止遗忘。
江孟德眼里含了点笑意，这个孩子比他厉害：“那你继续写，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学习之余也要注意身体。”
方时意外他居然也会说要注意身体这样的话，点了点头，收起莫名到思绪，看了一眼校园大门的方向，坐回墙角上写卷子。
夕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
她又看了一眼校门。
齐名总说她是个爱怀念的人，总是很珍惜自己遇见的每一个可喜欢的事物，连小时候天空中南飞的大雁从头顶上划过，她都要记住那轨迹常常抬头看看，虽然或许再也看不见，但总爱看那轨迹。
方时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有过追寻过大雁的时候了，她甚至有些惊奇齐名口中的自己也会那样可爱地去喜欢一件事情。
她觉得自己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齐名能像小时候一样还那样可爱呢？
孩子长大了，就会变了，但齐名仿佛还是那个散发着阳光的小孩，爱笑，不像个大人。
齐名，为什么总是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