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王华黑眼珠一转道：“陛下，下官亦觉得慧先生所言在理，此时不宜下诏安置谢颜二人。”

文帝想了想一笑道：“那就听慧先生的。”

慧琳道：“就让他们两人随慧琳整理些文书材料吧，反正我这正缺人手。”

文帝笑道：“你们是老相识也是老朋友了，这样也好。谢灵运颜延之，你们俩从明日起就随慧琳先生一处做事。”

谢灵运、颜延之道：“下官领诏。”

“池塘生春草，圆柳变鸣禽。此两句寡人最喜，如此佳句，不加雕饰，实是天成。谢灵运，最近可有新作？”文帝道。

“有！”谢灵运蓦地提高了嗓门，声音大得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既有新作，快快呈来，寡人要一睹为快！”

谢灵运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包，一层层打开，里面呈出数张纸，双手奉上。

王华趋前接过递至文帝手中。

文帝一略，脸色突地凝重阴沉。座中除了谢颜两人，均不知诗中写了什么，大感惊诧。

刘义康忙道：“陛下……”

文帝将文稿递至刘义康手中，叹了口气道：“你看看。”

刘义康接过一看，亦是大吃一惊。上面是一首诗，题目为《庐陵王墓下作》

庐陵王墓下作

晓月发云阳，落日次朱方。含凄泛广川，洒泪眺连岗。眷言怀君子，沉痛结中肠。道消结愤懑，运开申悲凉。神期恒若在，德音初不忘。徂谢易永久，松柏森已行。延州协心许，楚老惜兰芳。触剑竟何及，抚坟徒自伤。平生疑若人，通蔽互相妨。理感深情恸，定非识所将。脆促良可哀，夭枉特兼常。一随往化灭，安用空名扬。举声泣已洒，长叹不成章！

尚未读完，刘义康已是泪流满面，数滴珠瓣儿掉落在纸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众臣心悸之余，几乎同时发觉文帝亦仰靠在座中半晌无语，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一座人再也坐不住了，殷景仁领头，王昙首、王华、王弘等人一齐跪伏当地。

“陛下，到底出了何事？”殷景仁乍着胆子问。

文帝摇头道：“没什么，寡人只是伤心，真的伤心…”文帝不言，别人再不便问。

王华悄悄捅了一下谢灵运道：“谢灵运，上边写着什么？”

谢灵运淡淡道：“无他，一首诗而已！”

“陛下！”刘义康双膝一软，跪在当地，竟呜呜地哭将起来。

文帝仰头望着房梁，怔怔地说：“该走的都没走，该去的都去了。寡人记着此事，三年了，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着他们。想得历害了，寡人就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会，该做什么做什么。四弟，你莫要哭，起来吧。”

刘义康颤声道：“是，陛下。”

谁都不知道兄弟两个到底怎么了，看了谢灵运一首诗竟悲痛伤心至此。

文帝霍地站起身，盈盈泪花仍不住打转，目光如电光焰闪般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紧咬细牙道：“今日之事，谁若传出去，别怪寡人翻脸不认人！”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年轻帝王此时一脸萧杀之气，恶恨恨的眼光含满怒火，众人听得阴森森的不由脊背发凉。

“寡人要办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谁也甭想阻拦，谁也拦阻不住。有冤的无冤的，寡人要彻查到底；有罪的没罪的，苍天自有公断！”

文帝突地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冷着脸坐下，将桌上茶水端起一饮而尽。“殷爱卿，你明日下诏，让征北大将军檀道济回朝，寡人想同他好好谈谈。”

王华心一凛：皇帝看来真的要北伐了。“陛下，下官有话要说。”王华头脑中措词还没想好，殷景仁已抢在头前。

文帝一伸手道：“殷爱卿，请讲。”

殷景仁道：“下官觉得此时不宜召檀将军回朝。”

文帝淡淡道：“为何？”

殷景仁道：“陛下，恕下官直言。北伐时机尚不成熟。”

文帝茶碗往桌上一墩道：“寡人没料到你殷景仁居然也和他们一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寡人即位三年，未办一件大事，老百姓怎么看寡人？你殷景仁亲眼所见，去年国内风调雨顺，粮食大收，漕运通达，兵库内刀剑林立，舰船已达三百余艘，万事齐备，为何说时机不熟！青、兖、徐等六州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无不日夜盼望王师北进，收复失地。”

殷景仁道：“陛下，这只是表象。”

文帝怒道：“什么表象，你给寡人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寡人罢了你！”

此言一出，举座大哗。

“陛下，先帝爷当年西征后秦，曾动兵员二十万，粮草淄重三百万石，光沿途后勤给养劳役就达三十万余民众，致使国内空虚，赋税苛捐多如牛毛，百姓苦不堪言，况西征最终功亏一篑，付诸流水…”

刘义康、王华等人闻言大惊失色。平日里洞察事理的殷景仁今天是借了酒劲还是吃了熊心，当众声称先帝西征竟是损兵折将、劳而无功，置葬于初宁陵的先帝于何地，置当今天家颜面于何处！

“殷大人。”刘义康低声提醒，“言过了！”

殷景仁木然不语。“啪”地一声，文帝重重在床上一击，唇角微颤，脸色蓦地涨得通红，接着由红变紫。“你狂妄！”

“陛下息怒……”刘义康带头跪地，其后忽拉拉跪倒。屋内顿时静寂异常。

正在这时，门庭外宫侍传道：“陛下，徐大人、傅大人求见。”

文帝一怔，迅即恢复常态道：“让他们进来罢。”

徐羡之、傅亮两人一前一后进来，正要下跪，被文帝虚扶了道：“两位都是老人，有些岁数了，从今往后见驾一应礼数免了。来人，给徐爱卿傅爱卿赐座。”

徐羡之、傅亮两人是为二千石曹拔粮一事，在太极殿前方知文帝在此处。徐佩之、谢嚼两人登门造访，使得傅亮这两天头昏脑胀，左思右想难得要领。

“寡人正和他们议北伐一事，徐爱卿，傅爱卿，正想后晌派人征求你们的意思，正好都来了。徐爱卿，有什么事，你们说吧。”

傅亮见跪了满地，人人紧绷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觉诧异。徐羡之不疾不缓道：“陛下，也没有什么大事，谢晦从荆州来信，说州内有两个郡一是武库兵器已到了轮换期，二是荆州去年秋粮大收，上缴国库较元嘉初年多两百一十五万石，节后荆州三郡十七县均不同程度地遭了雪灾。朝廷有制度，上缴多寡同下拔粮绢款额是为一定比例，请陛下留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