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康一听，不禁微微皱眉，徐羡之倚老卖老，实是狂妄。偷眼瞧去，却见文帝脸上并无异样。

“朝廷制度历来就是标法，当然要不折不扣执行。谢爱卿驻守之地为都城重镇屏障，常年驻守，担子不小。至于荆州下拔粮款一应资物，不仅如数及时发放，寡人还要重奖。余外奖赏一百万钱，徐爱卿，此事就由你一手操办。这两天寡人还顾不上，寡人还有大事要办。”

傅亮原担心文帝极有可能卡粮款，现下看来自己倒有些多虑了。一听文帝又有大事要办，心又提在嗓子眼上，定定地看着文帝：大事？皇帝又有什么大事办呢？

“王弘，该你了，你的意见呢？”文帝缓缓坐回床上，手里不住把玩着茶杯，“肚里有什么话就说出来。”

王弘轻咳一声，嘟哝了半天方道：“陛下，大宋唯稳，北伐兵力不足，资粮匮乏，下官与殷大人的意思一样…”

文帝咯咯一阵冷笑：“王弘，寡人觉得你的脑子还有点问题，看来当初寡人让你扫了半年庭院时间有点短了。半年？从明日起，你不用上朝来，还打扫你的院子去吧！”

王弘双肩一阵抖颤，泣道：“陛下…下官领诏…”

王弘脸色苍白，伏身正要磕头，文帝挥挥手道：“你出去，寡人不想看你！”王弘倒退着膝行退出房门，在阶台上一个趔趄，险些滚落院中。

房中死一般寂静。刘义康忙道：“陛下，王大人不宜…”

文帝目光盈盈，似有泪水：“四弟，满朝都反对寡人，难道就没有个理解寡人心思的人么？”言词恳切，语声微颤。傅亮蓦地有些同情这位年轻帝王。

“陛下若执意行事，下官无话可说，下官愿和王弘一起扫院去！”殷景仁朗声道。刘义康一听头大了，这不是有意激怒文帝么。

文帝脸色惨白，抖着手端杯递到唇边，以图掩饰，眼看就是一场暴怒。

“扫院，轮着你扫院么。殷景仁，看来寡人把你宠坏了，蹬着鼻子就敢上眼。你回去吧，明天不要来了，等候诏令吧。”

殷景仁长叹一声，伏地道：“陛下…下官告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片刻工夫，眼睁睁的两位重臣横遭驳斥，降官的降官，夺职的夺职，一屋人屏紧了呼吸，大惊失色。

谢灵运见慧琳坐在文帝下首，微闭双目，脸上木然，仿佛发生的一切均与他无关似的，心下不由大急。此时状况，慧琳出来说话最为合适，偏这个牛鼻子半天不吭一声！

“哼！”文帝恶恨恨地笑道，“寡人就不信，离了张屠户就吃不上拔马猪。都是寡人把他们宠坏了，自以为栋梁么？寡人有谢爱卿，有檀将军，有到彦之，用得着他们吗，寡人不怕，寡人要做大事！谁阻寡人，寡人决不容他！”

文帝瞪着血红的眼睛依次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大有谁敢拦阻便要扑上前来拚命的架式。

傅亮惊愕之余，心想：皇帝疯了，他在玩火，他在自毁江山，脑海里一瞬闪上营阳王刘义符！偷眼见徐羡之默然不语，蓦地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喜。

“寡人还能支望上谁，到头来还得你们这些老臣。徐爱卿、傅爱卿，你们快快起来。寡人今日就要下诏，让…内廷中使狄当两天之后去荆州，代寡人征询谢爱卿北伐事宜，关键时刻寡人还指望他，指望檀征北啊。”文帝叹道，“徐爱卿，傅爱卿，你们说呢？”

一屋人看着徐羡之。徐羡之仿佛睡着了一样，半晌蓦地喟叹一声，道：“陛下，下官不同意北伐！”

此言既出，举座皆惊！这是存心要气死皇帝了，谢灵运、颜彦之两人大惊。

文帝本已绽出的半脸笑容蓦地凝固在脸上，眼睛下死力地盯着徐羡之，象看一个刚从地底下冒出的陌生人。“好，好，好！”文帝一叠声三个“好”字，“寡人没想到，连徐爱卿也反对寡人。傅爱卿，你呢！”

傅亮一怔，俯身道：“陛下…”

文帝连连点头：“寡人知道，你也一样！你们全都一样，这个皇帝寡人当得有什么意思，你们谁想当谁当！”

说罢，腾腾腾跳起身，理也不理众人，大步向外走去。下了阶台，抬腿照一位准备给他披衣的宫侍身上就是一脚。

“滚，给寡人滚得远远的！”

整个“风庐”陷入死寂！

大宋皇帝刘义隆两天不临朝，既无朝命，又无诏令。太极殿前门厅前沿却多了一架大筐子。各部曹官员依命将一应表疏置放筐内，不住摇头叹息。有胆大的凑近宫侍，询问皇帝。宫侍恍然摇头。

部分耿直官员仰天长叹：大宋莫非又重回老路，又要重蹈营阳王刘义符当政的覆辙么！

太极殿前，原内廷侍中王弘又握着一把大竹扫帚在当院唰唰唰地埋头清扫殿前大院。面对众多官员问询，三三两两的官员有的摇头叹气，有的百思不得其解，有的幸灾乐祸，更有的风言风语。王弘木着脸，一言不发。

朝野再次陷入困境。

暮色又一次缓缓降临，整个建康皇城隐入无边黑暗。二月渐尽，江南微带润湿潮气的暖风不易察觉地潜入，皇城殿院的甬道两边、阶台下，墙角旮旯里，青青绿草悄悄地破土而出，空气里已隐隐有了泌人的香气。

彭城王刘义康乘一架四人滑竿急匆匆地从崇华殿后巷道中出来，向后宫直奔。衡阳王刘义季气喘吁吁地小跑着紧紧跟了。

刘义康一脸不悦，道：“七弟，你图的什么，有滑竿不坐，要受这份罪！”

刘义季嘴一咧道：“四哥，你坐好你的就是。昨日兄弟去二千石曹串门，有几个不服气，强拉了我去较量较量。不是你七弟吹牛，他们算个鸟，爷一人和他们五个人转圈打通灌。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都他娘的钻了桌子底下起不来了，残局还是我一个人打扫的呢！”抬滑竿的两名宫侍听了，低头吃吃地笑起来。

刘义康皱眉道：“这几日你小心着些，别给皇帝捅了娄子！”

刘义季拍拍胸脯道：“你放心吧，几斤几两你七弟心里亮堂着呢！”

两人路过徽音殿，见前面殿沿下四五个人影手持蜡烛隐隐绰绰不知在干什么。

“停！”刘义康道，跃出竿梁，见皇后袁齐妫在几位宫女的陪侍下走过来。“皇嫂！”

刘义康刘义季兄弟两个忙就地施礼。“皇上等得你们兄弟两个急了，快去吧。在崇明宫。”

刘义康答应着，向徽音殿右手方向一处亮着火光的宫室走去。“皇嫂，你在干什么呢？”刘义季调皮地问，袁齐妫笑道：“看看天暖和了，阶下那处池子得早早拾掇拾掇，准备种些花草。”

刘义季道：“皇嫂，莫要急，明儿个办完正事，我给你扛把锹挖。片刻就好。”

袁齐妫笑道：“这些活用不着兄弟干，你快去，别让皇上等得急了。”

刘义季撒腿朝前追去。兄弟两个踏上崇明宫台阶，早有值门宫侍殷勤地过来，打开宫门。里面共分值大大的三间，迎面一个大过堂，两边均加了隔断，东间暖阁内烛火通亮。

刘义康推开门，一眼见文帝凝眉不语专注地看着大炕上的人圈。

再一细瞅，刘义康不禁大吃一惊：慧琳正埋头和早已贬职的殷景仁一边一个闷头下棋！王华、王昙首等人站在文帝身后，每天早上在太极殿前大院内扫院的王弘挤在两人中间观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