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半雪一行人紧赶慢赶，来到了太下村。这个村落座落于太河边，麓山脚，虽大却闭塞，只有一条泥泞小路沿着河岸延伸而去，与外人通焉。

水势退却，留下一片狼藉。河岸的绿丛上残留着厚厚的黄泥沙，还有几片破烂的衣服挂在藤蔓上，被阳光暴晒出一股腐烂的味道。

小路已被黏腻的泥土覆盖，足有一脚那么厚。步半雪等人骑在马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在泥路中跋涉。

路上不见人影，只留下一串长长的马蹄印。

“姜先生，你确定这条路是对的吗？”步半雪环顾四周，左边河水裹着黄泥，向西奔腾不休。而右边稻田里，满池的水。秧苗如浮萍般漂在水面，毫无生气。

姜文浩见这一派荒凉的景象，摊开地图看了看，“没错，沿太河，过太下村，取道砚溪城，正好可经过几个疟疾病情较为严重的地方，不日，便可到临水。”

步半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一路上，也太过荒凉萧瑟。”

走进村落，一片哀怨之声。纸钱冥币在空中飞扬，盖满了整条路。唢呐声响彻天地，伴随着孝子手中的白幡，在空中飞扬。

披麻戴孝的人群之中，是一副漆黑的棺木。

“一路走好，愿来世生在富贵家，再无病痛，免受疾患之苦。”

眼看着送葬队伍渐行渐远，步半雪的心也开始萧瑟了起来。她下马问了问路，在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的带领下，来到了村长家中。

院门口，植着一棵硕大的木棉树，枝叶繁茂，但还未到开花的时节。

“村长何在？” 步半雪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医圣姜文浩来此，欲助村民对抗疟疾，村长？”

屋内一阵咳嗽声，只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走了出来，“真的是姜神医吗？神仙终于显灵了！”

姜文浩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一一介绍道：“在下确是姜文浩，一介郎中，难堪医圣之虚名。这位是步姑娘，亦是个医者。这位是亦梅姑娘，身手不凡。”

“敢问村长何在？”步半雪接着问道。

那妇人拂了拂额上的汗珠，双手撑着腰，走近了些：“我丈夫便是太下村的村长，只是……只是，他病了，恐无法出来见各位。各位若有何需要帮忙的，只管吩咐我就是。”

话落，她走到井边，艰难地蹲下身，一边往盆中舀水一边说：“各位里面坐，这屋里地方小，各位贵客莫要嫌弃。”

水面上涨至木盆边缘，妇女将双手扣在盆缘，深吸一口气，将欲抱起那重达几斤的东西。

步半雪见状，赶忙向身旁的亦梅使了个眼色。亦梅立刻明白了过来，小跑过去将木盆端了起来。

“你大着肚子，如何能受这等累？让我来吧。”

那妇女笑了笑：“农家妇人，大着肚子也能下田，更何况端这小小一盆水。如今孩子他爹病倒了，这家里家外可不得我来操持吗，早就习惯了。”

“家中再无长辈了吗？”为防止她逞强，再将水盘端回去，步半雪挽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屋内走，边走边拉家常似得问道。

姜文浩默默地在一旁看着，跟了上去。

“刚走。”

步半雪有些惊讶：“刚走？”

“三位进村时不知有没有看到，人刚送出去。我大着肚子，孩子他爹又下不了床。好在村人念旧，没忘了我公公这个老村长，自发将他送了出去。那棺木，也是村中人一起凑钱打的。”

闻言，一阵唏嘘。步半雪沉默了一阵，方才安慰道：“刚巧看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人事无常，还请节哀。”

谁料妇人苦涩一笑，“若是命，也就认了。公公因病去了，孩子他爹也几日都下不了床。下一个，恐就是我和我这腹中的孩子。”

“莫要忧心，有姜神医在这，定能治好你的丈夫。可否让他看看？”

见妇人点了点头，姜文浩方才走进了房内。只见一个男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脸色苍白，黯淡无光，眼圈乌黑。身上则一阵热一阵凉。

“他刚刚醒来了半晌，喝了几口粥，就昏睡了。这病，也有几周了，刚开始只是有些腹泻，”妇人在旁边解释道，眼神里皆是关切，“后来，突然有一天昏迷了，自此，就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疟疾。”姜文浩放下他的手，淡淡地说道。

闻言，妇人双眼圆睁，一个趔趄将欲往后倒去，好在步半雪眼疾手快，扶住了。“多谢步姑娘……怎么可能，怎会，怎会是疟疾？”

“公公……公公和他一样的情况，村中，村中也有不少人和他一样，这……这病，难道是会传染的？”

姜文浩点点头。

妇人下意识地紧紧抓着步半雪的手，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喔——疼疼——”

“怎么了，怎么了？”

“肚子上，疼……疼……”妇人五官搅作一团，额上已冒出冷汗，手上力气更大了。

步半雪的手被掐得渐已青紫，她将妇人扶做坐在床边，亲抚着她的背，“深吸一口气，深吸一口气。”

见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步半雪方才握住她的手腕，细细诊治了起来。

“还好还好……”步半雪松了一口气，“许是紧张所致，胎气虽有些不稳，但还未有要生产的迹象。看你这肚子，离产期该还有一月。这段时间甚为重要，你莫要过度操劳了。而且，你怀着孕身子虚弱，疟疾又极易传染，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姑娘……这家中就剩我一人了，我不来照顾孩子他爹，这……不是将他往死路上逼吗？我身子骨强硬得很，还请姑娘莫要赶我走。再说了，不住这，我又能住哪儿呢？”

“你可要想清楚，自己身上，可背负着两条人命。若逞一时之强，不仅无益于救你的丈夫，还会将你腹中的孩子置于危险之地！”

“可是……公公刚刚过世，叫我如何忍心离他而去。即便死，我们一家也要死在一块儿。”

“孩子他娘……”刚刚一直沉睡着的村长似是听到了妻子的哭诉声，缓缓睁开了双眼，气息微弱，“我没事儿……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看着我们的……儿子出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