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她又来了。”亦梅凑在步半雪耳边，悄悄地说了句，而后便打水煮药去了。

步半雪穿过院中这一排排草席上躺着的病患，靠在院门边，喊道。

“村长夫人，走吧，莫要再靠近这隔离区，对你和你腹中的孩子，皆不好。”

浓重的药味呛得她一阵反胃恶心，但她尽力克制住身上的不适，回道：“步姑娘，我丈夫如何了？”

“你若再这般一意孤行，我往后便再不会向你说一点儿你丈夫的病况！”步半雪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拿她最重视的东西要挟道。

“步姑娘步姑娘，”妇人有些慌乱，“孩子他爹劝我搬出来，我照做了；他为了帮村人治病出一份力，将我们的房子作为隔离区，我也同意了。可是，可是即便看不到他，不能再他身边照顾着，至少也要让我知道，他到底如何了吧。”

“孩子已经没了爷爷，我不想，不想他再没了爹。就算……就算真到了那个时候，至少，也让我和我的孩子，见他爹最后一面……”说着说着，妇人竟带着哭腔。

“莫要这么悲观。”步半雪隔着院门安慰道，“姜神医和我定会想办法医治你丈夫和村民的。只是……你莫要再靠近这里了。这边已然令我们焦头烂额，你若出了什么事，叫我们再如何匀出人手来照顾你呢？”

“我……我也不想给你们添乱，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孩子他爹。”

步半雪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她情理之中请求，陷入无言的沉默。忽而，木棉树上落下一片叶子，砸在自己的头上。

她摩挲着绒绒的叶面，感受脉络的轻微凸 起，忽而有了主意。

“不如我们以树传信。”

妇人语气中带着些欣喜：“步姑娘，如何以树传信？”

“若你丈夫的病情有了好转，我便在院门口这棵木棉树上挂上蓝色的布条，若病情恶化，便挂上黄色的布条，若……病情危重了，便挂上红色的布条。你每日只需远远地看一眼，便知情况。也不用再以身犯险了。”

“如此……如此，是最好的。多谢步姑娘，不知，不知现在是何情况？”

“喝了几轮药，还有待观察。但并未有恶化的迹象。”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多谢……”

步半雪透过门缝，看到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消失在视野之中。她吩咐亦梅将蓝色布条挂在了树上。而后走向姜文浩：“姜先生，如何了？”

“这村中人还算配合，昨天一日，便都将有疑似症状的人，都送来了。统共有三十八人，其中男的十六人，女的十三人，儿童九人。病重的皆在屋内，病情较轻的在屋外和屋子后面。”

“个人的体质不同，病邪侵入五脏六腑之深浅亦不同，因而药方子也做了许多改动，加加减减了几味药，明日应该就能知道是否有效？”

步半雪点点头，问道：“村长的情况如何？可有把握？”

姜文浩眉头一皱，“他有些严重病邪入侵内里太久，施治又不得法，恐有些棘手。不过，我会尽力一试。”

是夜，志愿来照顾病患的村民皆睡下了，独步半雪，还守在炉旁。药壶上冒着热气，壶盖在热气中跳起舞来。她用一团白布护着手，将壶盖掀开，凑过去闻了闻，接着将剩下的药材倒了进去。

其中有几味药，是得在药熬到差不多的时候，再放进去的。这下药的时机，很是有讲究，步半雪不放心，怕他人不知该如何辨别正确的时候，方才亲自督守在火炉旁。

“不好了，夫人。”亦梅从屋内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村长他……他发病了……”

步半雪赶忙将剩下的药皆补了进去，往屋内赶去。只见姜文浩已开始为他针灸救命了。

本来四下抖动，胡言乱语的人，在姜文浩的一针之下，立刻安定了下来。不一会儿，

针就插满了整个脑袋，在各个要穴之上。

“熏祛病香！”

“打盆冷水来！”

姜文浩忽而冷峻了起来，一丝不苟地吩咐着。亦梅按照他的指示，忙进忙出。

不一会儿，他整个人又开始变得冰冷。

“再加床被子！保持他的体温。”

气氛忽而变得紧张了起来，步半雪亦加入了这场战役。

“夫人，”亦梅凑在步半雪身旁，低声说道，“夫人，要将布条挂上去吗？”

心中咯噔一下，思虑良久，方回道：“再等等吧。”

一刻，两刻，待时间差不多了，姜文浩渐渐将银针收回来。他小心翼翼地拔着，额上渗出层层汗水。见状，步半雪拧干盆中的湿巾，为他擦了擦汗。

姜文浩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登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尽力压制住内心的雀跃，将注意力集中在银针之上。

时间如水般从针间溜走，不一会儿，银针就都取了下来。“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什么意思？”步半雪追问道。

“若能挺过今晚，他便能好起来；若不能，只怕是我师父在世，也回天乏术。”说完，姜文浩走了出去，为其他病患诊治。

“夫人……那这……情况这么危急，要挂上布条，或是差人去请村长夫人来吗？”

“叫她来也是徒添烦恼，且让她好好睡个觉吧。”

“可……夫人，你想过没有，若村长真出了什么事儿，到时候，她肯定会将气都撒在您身上的。您何必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步半雪盯着亦梅的眼睛，坚定地说道：“世上本就没有两全的法子。前日我诊脉时，其实她的胎象比我说的要不稳的多，再加之多日来的忧思劳累，大有早产之象。女子生产，本就是要往鬼门关走一遭，不能再让她受什么刺激。就算她恨我也罢，我也绝不能让她和孩子都陷入危险之中。”

“你有没有想过，若我说了，最坏的情况——同时失去丈夫和孩子，她能不能受得住？”

“奴婢明白了——”

夜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蓝色的布条在枝桠间拂动。村长夫人站在阁楼之上，凭借昏黄的烛光，眺望着心里所牵挂的地方。

月色朦胧，她仿佛看见，那棵木棉树开满了火红的花，在夜空之中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