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玳娥所言，乐老爷因为不满十娘赢过自家女儿，被老太妃挑中做了定国公义女，所以拒绝将手中为皇家在荆南采买茶叶的生意交给萧家。

“明娴县主既出身于贵府，她往肃郡王跟前说句话儿，什么生意都有了，贵府还用得着稀罕老夫手上这点子茶叶么？”

刚才，玳娥就是这样一面学着乐老爷说话的语气，一面苦笑。

十娘不禁头痛。

这些日子以来她往肃郡王府去的次数原本就不多，郡王妃平日的交际应酬又频繁，去请安时难得撞见一次，见了也是面上淡淡的，不咸不淡地寒暄两句罢了。

至于她那位义兄，从认亲那天缺席开始，到现在为止两人连一面都没有见过，对方长得是方是圆都不知道。

其实，即便是关系好，这个时候她的根基尚且不稳，贸然去索这样的人情，她觉得也是万分不智的。

但此事确实是因她而起，若她断然拒绝玳娥，荆南萧家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来，除非她和萧家就此脱离了关系，否则，人言可畏四个字，她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这样想着，几天后，她将玳娥请进忆晚院来，送上两份厚礼，略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这几天病着……有负三嫂所托，只能日后再徐徐图之。老太太面前，还请三嫂帮着描补描补。”

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的那么直，玳娥觑一眼礼盒之中装盛的物事，见自己那份明显比隆氏那份还要丰厚几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何况，面前这位贵女小姑还说了“日后再徐徐图之”。

等于是直接表明她支持谁继任萧家这一辈的家主了。

笑吟吟应下。

以前十娘还在荆南之时，她们两人之间就经常银货两讫的交易，很有几分默契，当下决口不提这件事，叙起了闲话。

“我和你三哥过几天就要动身回荆南了，妹妹今年要回去么？老太爷和老太太必定都盼着妹妹回去过年的，不若我们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可巧了，我正想和三嫂说此事。”

十娘浅浅笑着。

她并非为着回去过年，但过不多久就是太太的祭日，她已经在准备启程的诸项事宜。

“那可就说定了。”

姑嫂两个言笑晏晏，商量起行程来。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十娘并没有如愿回去荆南，因为，在玳娥第二次从忆晚院告辞出去后几天，长安就下了第一场大雪。

那个风雪之夜，雪墨出现异状，九霄匆匆报进内室，十娘心下一急，直接奔去了碧纱橱。

大半夜劳累，在第二天李太医语气晦暗说起雪墨的身体出现了衰败之象，恐时日无多时，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原本只是感染风寒，也许是急火攻心，心下焦虑，这一病，竟然缠绵了病榻月余。

沈妈芹姑等人纷纷劝说，十娘心知这个时代得了风寒之后又发热又发烧不是闹着玩的，也实在病得连路都走不稳，只得放弃了回荆南拜祭太太的想法。

“姑娘，等明年开了春，清明时节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沈妈这样安慰她。

十娘点点头，到底心中不安，太太祭日那一天，在院中好好祭拜了一番。

在她为雪墨的病情忧心忡忡、遍寻灵药无果之时，慜王府乘奉司的信差送来了漠北的秘药。

“禀县主，这是漠北蒙医秘制的灵药，当地有类似雪墨姑娘这样的伤患，就是靠这一味秘药支撑了数年，县主尽管放心一试。”

信差说得恳切，十娘盯着那黑乌乌散发着异味的小瓶，命人将李太医请来，两人斟酌之后，决定放手一试。

所幸，用药下去不到三天的功夫，雪墨的身体就有了起色。

“此药虽无法令大姐儿苏醒痊愈，幸而能替大姐儿保着体内的精神气儿，县主还请宽心。”

“有劳您了。”

十娘送走李太医，紧绷了三天的神经松懈下来，只觉全身疲惫不堪。

当晚，沈妈几个服侍着小姐梳洗了，安置之时，便含笑道：“不是奴婢又要说嘴，殿下对姑娘真是没说的。”

离喧自从九月下旬启程前往漠北，每隔十天便有书信送到十娘手中，风雨不改，往往十娘的回信还没送去慜王府，他下一封信已经到了。

让沈妈等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两人并不是鸿雁传情，除去嘘寒问暖，大部分在讨论案情。

也不知所谓的天子特使究竟要做些什么，从离喧的来信中看，倒是觉得和他在刑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换了个地点。

“奴婢觉得最难得的，就是殿下不但明白姑娘的心意，而且能完全体贴着姑娘的心意行事。”

冰砚抿起嘴儿笑声说着，“嫡女义女的事儿就不说了，就说这次吧，若不是知晓姑娘心里着实看重我们，别说殿下亲王之尊，随便哪家一位主子爷，能这样将雪墨的事儿放在心上么？”

“冰砚姐姐说的没错。所以说，姑娘是有福之人，我们能跟着姑娘，也是天大的福气。”

九霄笑嘻嘻附和着。

“好了，一个个嘴上抹了蜜似的，去歇着吧。”

十娘轻轻一笑，觑一眼旁边一直默默不语的芹姑。

若有所思。

日子沙漏一般过去，十一月份的时候，十娘收到了荆南萧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热忱欢迎她回荆南过年的书信。

沈妈不无欷歔：“去年的大年三十，是我们陪着姑娘在邵县的客栈里过的。看来，这躲孝与否，也是因时而异。”

十娘听得此言，忆起前事，不禁也有些感慨。

她自然不会回去荆南过年，但此时她身份与往日不同，一应的年节礼却是需要打点妥帖。

忙乱了数日，总算将送给萧家各人的年节礼备好，又为送礼的人选犯起愁来。

芹姑要避开大伯父，肯定不能让她去，听沈妈的口气，定然是不愿意的。

冰砚几个见小姐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过来，连连摆手：“姑娘别看着奴婢们，奴婢们分量可不够，若真让奴婢们送去，只怕老太爷老太太要恼。”

这话不差，即便冰砚和子规两人如今身为画绣坊的管事，长安城行业内的商家谁见了不称一声“姑娘”，但在萧家人眼中，仍然不过是两个黄毛丫头。

见十娘思虑，子规往窗外看了一眼，走到十娘跟前，悄声道：“姑娘，别忘了咱们院子里还有两位镇山太岁呢。”

九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子规如今可是越发调皮了。”

两位镇山太岁，说的是宗正寺指来的那两位教引嬷嬷。

从她们来的第一天开始，十娘就有心要将两人送走，后来一直忙着其他事情，也就搁了下来。

听得子规建言，十娘颇有些意动，又踌躇道：“嬷嬷们年纪大了，没个能理事的陪着，也不妥……”

“县主，不如让奴婢陪着两位嬷嬷走这一趟吧。”

素川从帘子中钻了进来，眉目带笑，“奴婢虽年轻，以前却在老太妃院中当过差，虽然只是三等的丫头，好歹也算是服侍过老太妃。”

服侍过老太妃，这一点就已足够唬人，谁还去查她当时是几等的丫头？

十娘微笑着点头，倒是把这丫头给忘了。

如今素川是她身边唯一一个一等大丫鬟，平日里忆晚院的人，包括十娘自己，都待她有几分客气，轻易不会支使她做什么，只在去郡王府请安之时才带着她。

活儿虽然轻松，主子待你客气，却也并非好事。

这丫头果然是个聪明的。

便笑道：“既有你陪着，少不得还要请你和嬷嬷们去旺县走一趟。”

前些时萧引璋和纪青俱都从旺县有信来，萧引璋报喜不报忧，纪青却在信中说了，虽然有他们在旺县，又有老爷从宣州派去的人，但七姑奶奶的日子也并不是很好过。

此时十娘已受封县主，让彪悍的教引嬷嬷去弹压周家老夫人，再合适不过的安排。

“奴婢听县主吩咐行事。”素川恭谨笑答。

议定下来，第二日十娘就吩咐厨房置了一桌丰盛的席面，请来两位教引嬷嬷，千托万嘱地拜托了。

嬷嬷们来忆晚院已有两个月，两人都是耳聪目明之人，情知这位出身民间的明娴县主虽然面上看似好说话，实则心内大有主意，此前十娘给两人各自买了一个丫鬟服侍她们，她们也着实承她这份情，又见她说得恳切，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

几天后，在长安城一家老字号镖局的护送下，素川和两位教引嬷嬷，带着满满两车子年节礼，动身去了荆南。

接下来的日子，十娘既要进学，又要兼顾汀芳馆和画绣坊的事情，虽然离过年还有两个月的功夫，她也开始着手准备过年一应人情往来的事宜。

她是在室女，也不知礼节是怎样，但别的不说，肃郡王府、右相府、南宫大将军府，这几家，定是要预备妥当的。

这样一片忙乱之中，腊月上旬的一天，娟娘面白如纸走了来，颤声道：“妹妹可知，悦妹妹出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