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时候，长安城中关于一介商贾之女受封县主而引发的言论热潮已经渐渐平息下去。

十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往木槿书院中去进学，闲暇之时专心打点汀芳馆和画绣坊，每隔个十天半个月的，也随苏浣衣和南宫贞去参加一下上流社会千金小姐们的宴会。

肃郡王老太妃有意让她住进郡王府，十娘婉拒了，用的借口是自己有孝在身，多有不便。

隔几天倒是会进府请安，不曲意奉承，但也礼数周全。

这期间，她收到了萧义的回信，写着他已派人前往旺县看望长女，知十娘受封县主，“吾心甚慰”等语。

让十娘感到奇怪的是，在这封信的末尾，萧义不但问及上官府等人如今对待她的情形，还特意问到了上官谦。

她将这封信给芹姑看，后者沉默了半天，见小姐觑着自己，面上一抹强笑，说：“大老爷是姑娘的嫡亲娘舅，又是太太的长兄……上次姑娘不是在信中让老爷不必再送银子去那府里么？老爷许是担心，所以问问，姑娘照实回复也就是了。”

照实回复……十娘心中其实觉得那位大舅舅对自己的态度是颇为怪异的，并不特别亲近，但又好像确实是真心看顾自己这位外甥女。

几个月前上官谦前往蜀中视察当地的医署，此时还没有回来，但千里迢迢送来了价值百金的蜀锦贺她。

反倒是一墙之隔的上官府，甄氏胡氏没有动静是在情理之中，人情面上素来过得去的陈氏却也像是不知道这件事儿一般。

独独娟娘带着八娘过来走动了一遭。

她特意命冰砚等人去打探甄氏和甄婉宁的消息，丫鬟们回来后说：“老太婆日日念佛，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甄氏女自打澈少去了漠北以后就分外循规蹈矩，连府门都很少出了。”

这么平静？上次她拒绝给定国充当嫡女，胡淑悦不是说甄婉宁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的吗？

好吧，她承认自己有点恶趣味，有些“一朝得志便猖狂”的心态——很希望曾经害过自己的人看到她现在活得很好。

相对于上官府的视若无睹，荆南萧家倒是意料之中的对她热络起来。

萧老太爷亲自执笔，写来了一封洋洋洒洒的家书，信中字字句句显示着对十娘这个嫡亲孙女儿的关怀，盛赞她“光耀了萧家门楣”云云。

让十娘啼笑皆非的是，其临了还大大抒发了一番若十娘是男儿身的感慨。

她这位祖父，重男轻女的观念早已深入骨髓，自然没想到一个貌不惊人的赔钱货也有光耀门楣的一天，只怕写这封信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若她是男子，说不定就做了定国公嫡子，成了正经宗室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给别人家的宗祠承祧，也不知他还会不会认为是在光宗耀祖？

心中虽如此想，却不得不提笔回了一封措辞恭谨的回信。

此后，几位婶娘的贺礼连同信也一起从荆南送了来忆晚院，十娘正忙着打点一众回礼，这一日，玳娥又登门造访。

一进门便口称“民妇给明娴县主请安”，屈膝欲行下礼去，十娘忙一把搀住，含笑道：“三嫂切不可如此，我仍是萧家女。”

“县主真真是贤德不忘本之人。”

玳娥的贴身丫鬟宝枝口齿伶俐地奉承着。

十娘轻轻一笑：“这个月不见，宝枝可是越发伶俐了。”

姑嫂两人分宾主坐了，叙了些别后闲话。

“妹妹，前些时我差点拖累了你，嫂子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玳娥面上一抹尴尬，讷讷说着。

前些时柔福将乐五娘说给老太妃的话尽皆转告了十娘，此中原委十娘已清楚了大概。

当下便微微而笑道：“三嫂若不提起，我倒是忘记了此事。如今既已尘埃落定，以后也不必再说。听闻三嫂来长安已有数月，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多谢妹妹大度。”玳娥陪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你三哥为了给家里搭上皇商的门路，上京来走动，我反正在家也是白闷着，不如陪他走这一趟。妹妹有所不知，我娘家有位姑妈早年嫁了给乐老爷作小星，这几个月在乐家住下，也是想着走动走动亲戚的意思。”

嫁了给乐老爷作小星？玳娥娘家也是富商，既说是嫁，当日乐五娘口中那位六姨娘显见得就是良妾身份了。

只不过，“走动亲戚”也是好听的说法，没有哪家会把一个妾的娘家人当亲戚看待。

能在乐家住这么久，看来不仅仅是这位六姨娘颇有几分受宠，玳娥也必定下了重本。

难怪这位三嫂如此行事，萧家这一辈的家主之位一直悬而未决，三哥虽然有隆氏撑腰，大哥却是长子长孙，素日又是能干的。

只是不知，这会子来找自己却是为何？

十娘正揣测着，玳娥看了她一眼，笑声道：“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一事要拜托妹妹——妹妹若方便，不拘和郡王妃说一声也好，还是你那位义兄也成，看能否……”

……

玳娥走后，九霄忿忿嘀咕道：“也不知三奶奶怎么就这么大的脸儿！乐家姑娘的事就算了，当日她在荆南那样行事，刚才竟然连提都没提一句！”

她话中的意思，是说正月里甄氏胡氏派人将十娘从荆南接来，当时隆氏和玳娥明知对方打着让十娘给上官家作媵的算盘，不但不吱声，以为人家看上的是那些产业，又用重赏封了冯婆子和吕婆子的口。

沈妈满脸不愉道：“亏她好意思来！”

十娘没有做声。

沈妈等人眼中，她自然是千好万好，但在隆氏等人看来，她丧母，失了亲爹的欢心，长得又不漂亮，并且嫁妆也所剩无几，这样一个女孩子，能嫁入上官府作媵，她们认为并不是亏待了她。

只怕还想着用重赏封了那两个婆子的口，是为了她好。

这件事情她不想深究。

然，今日玳娥所求之事，却让她犯起难来。

……………………………………………………………………

PS：晚上还有一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