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喧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开几步，语气仍旧恶狠狠：“手没事。我且问你，你当真如此信不过我？”
十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愣了片刻，两人很少站得如此近，此时才发现原本矮了她半头的小正太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长得和她一样高了。
收了收游移的心神，目露疑惑而问：“这话从何说起？我自然信任殿下。”
“既然信任我，那你觉得以我对你的了解，会让你去做任何有违你心意的事吗？”
离喧语气不善说完，抬脚大步走了出去。
屋中，十娘回味着他这一番话，思及他说话时欲言又止的表情，出起神来。
发了半日呆，傍晚时分聆琴走了来，说奉小姐之命送几样右相府中新作的点心来给萧姑娘尝尝。
十娘道了谢，让她西侧坐了，缎儿上了茶，十娘又命冰砚陪客。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说着闲话，不经意说到了肃郡王府的新鲜事儿，聆琴抿着嘴笑道：“这家的王妃精明着呢，听闻原本国公嫡子嫡女的封衔是五等男和乡君，几日前王妃进宫给太后请安，就想给她侄子求个三等伯的封爵，说当日先帝圣谕肃郡王一脉三代世袭罔替，定国公虽然并非承嫡者，却是以身殉国，如今她给小叔的嫡子求的也不过是个伯爵，并非离格，请太后垂怜。”
冰砚问道：“那事儿成了？”
“哪能呢？太后原也打算应下，岂料第二日老太妃就进宫请辞，说‘无功无劳，愧受皇恩’，她婆媳两个斗法，倒是把太后难住了，幸亏慈恩郡主聪敏，相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她笑吟吟说完，连十娘都听住了，问：“什么法子？”
聆琴笑道：“定国公嫡子还是照规矩受封五等男，嫡女破例受封县主，既不让老太妃心寒，又显了皇家隆恩，萧姑娘您说，可不是两全其美么？”
十娘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你说的没错，慈恩郡主果然敏慧。”
九霄在一旁一脸艳羡道：“聆琴姐姐不愧是苏姑娘身边第一体面人，消息当真灵通。”
聆琴一脸谦虚：“瞧妹妹说的，我们府中人来人往，听得多了，自然什么事儿都能知道一些。”
说笑了一番，聆琴看了看天色，起身告辞，十娘命冰砚用一等封儿赏她，她谢了赏，临出门又道：“看奴婢这记性，差点忘了，萧姑娘，我们姑娘问您是否还记得六艺艺比时宫中来的薛女官，薛女官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呢。”
太后身边的红人……也就是说聆琴今晚所说的话，并非道听途说，都是确有其事了。
离喧虽然语意隐晦，但明确说了不会违背她的心意，苏浣衣向来都清楚她心中所图，今日特意遣聆琴来说这番话，只怕是薛女官有了什么话儿给她……
不得不说，县主的封衔，确实很诱人。
她思量了一晚，到得第二日晌午，南宫贞突然造访，说：“小十，后日肃郡王府的老太妃设宴请众家小姐去她家赏花，给我也下了帖子，你在家也是白闷着，不如陪我一起去走一遭？也好散淡散淡。”
十娘迭声吩咐冰砚去取冰碗来，嗔了她一眼：“这么热的天，随便遣人来说一句也就是了，顶着毒辣辣的日头跑了来，你就不怕中暑？”
冰砚端来一个银泥莲花瓷碗，里面盛着浇了蜜露的莲子西瓜羹，南宫贞见了，眼睛笑成一条缝儿，忙忙吃了几口，满嘴食物含糊道：“这样的天儿就得吃冰碗……慜王对你可真是没说的……要不是想着这东西，你请我我都不来呢！”
普天之下唯独皇家建有冰窖，每到了三伏日子，宗正寺从冰窖中起出冰块，除去皇宫中各个主子，宗室贵戚也能按制分到配额，如苏回一般的重臣皇帝自然另有赏赐，南宫大将军府暂时还没有这个殊荣。
十娘知晓南宫贞的心意，笑了笑，也不多说，只嘱咐她：“慢着点吃，仔细噎着。”
两人正说着话，九霄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富丽的金泥红笺，说：“姑娘，刚才四少奶奶打发印儿送了这个来。”
南宫贞眼尖，一眼瞄见，先咦了一声，奇道：“这不是肃郡王府的请帖吗？”
两人接过来打开一看，正是肃郡王府下的帖子，请的对象恰恰是“上官府表姑娘萧氏十娘”。
南宫贞拊掌而笑：“我原本还担心她们没给你下帖子，以你的脾性必定不肯随我走这一遭，这下不必担心喽。”
见十娘若有所思的样子，沉吟片刻，忽朝她附耳低语道：“后日去赴宴前准备妥当些，过些日子就是老太妃的寿诞，你好好琢磨下寿礼，赚银子的事儿先放一边吧，千万别错失了这个良机。”
十娘点点头。
送走南宫贞，叫进九霄吩咐她去那府中找印儿打听消息，九霄听了小姐的吩咐，并不动身，笑道：“姑娘别急，印儿原原本本都和奴婢说了。”
十娘哦了一声，面露诧异。
九霄回道：“帖子是今日上午送到那府中的，因请的是众小姐，太太们并没收到帖子。请帖一共四张，姑娘您、胡家小姐，甄氏女，这三张都是指名道姓了的，剩下的一张帖子上只写着‘上官府小姐’，并未写明请的是哪一位姑娘。”
“那府中媵出的娘子们抢破了头，此时虽然还未确定下来，但四少奶奶说若无意外，应该是六娘子无疑了。”
六娘吗？
倒也说得通，有了离喧和苏浣衣的暗示，她当然清楚老太妃给定国公认养嫡女一事只怕另有蹊跷，其他人却是不知道的，以上官家的门楣，断不可能让嫡出的女儿去入别人家的宗祠，争夺这一机会的自然只限于媵出的姑娘们。
胡淑悦是胡家现任家主最宠爱的嫡女，胡家虽是上州豪富，只怕也眼馋乡君的封衔。
奇怪的是甄婉宁出身陪都洛州世宦之家，不可能落得下这个面子啊？
此次肃郡王府请了自己，同为上官府寄居的表姑娘，为了免人闲话，必定也是要下帖子给她两人的。
也不知她两人此次在肃郡王府邀请范围之内，仅仅是因为这一点，还是因为她两家也使了法子，有心为之？
九霄见小姐陷入沉思，忙道：“姑娘，印儿说有一事四少奶奶吩咐她转告您——甄氏女少时丧父，在洛州只得一个孀母弱弟，依附叔伯婶娘过日子。”
少时丧父，只得孀母弱弟……那就怪不得。
看来这个世界还真是小，连日来上官澈销声匿迹，以为可以从此摆脱甄婉宁，没想到冤家路窄，又撞上了！
十娘目光闪了闪，看向九霄：“印儿还说了什么没？”
“另外倒没说什么，只临走的时候让奴婢问您一声，说四少奶奶的话，问姑娘的承诺何时兑现。”
九霄说着，疑惑着问了一句：“姑娘对四少奶奶承诺了什么？”
自己何时对她有过承诺了？
十娘想了半响，方记起来，当日为了让娟娘在绾碧的贺宴上请来淇大太太和荏三太太，曾经承诺告诉她益生养的汤药秘方。
之后绾碧小产，雪墨出事，她搬离了上官府，又忙着木槿书院和汀芳馆的事情，这期间只娟娘打发印儿来送过几次点心，交往并不多。
怪不得今日印儿一点保留都没有，将请帖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当下命丫鬟伺候笔墨，运笔如风写了一张素笺，叠成方胜，吩咐九霄：“你拿着这个去那府中找四少奶奶，等着她的回复再来回我。”
九霄领命而去，过不多时回来，将素笺呈递给小姐，脸红得如同凤仙花汁子，声如蚊蝇：“四少奶奶的回复写在上面，请姑娘过目。”
十娘见她扭捏的样子，知其已看过里面的内容，不由好笑道：“这有什么？天理自然的事情，往后我还打算做这方面的生意呢，如今雪墨病着，到时少不得你去打理，快快改过样儿来。”
“啊！”九霄吓了一大跳，“这个也可以用来做生意？”
十娘笑了笑，没有多说，展开方胜，看了娟娘的回复，屈指细细算了算，另外用纸写了一张药方，说明了一应注意事项，叠好，命九霄送去新月院中。
九霄第二次回来时已近晚饭时分，回道：“四少奶奶说她会照姑娘的嘱咐做的，这几日不得闲，等迟两天再过来让姑娘诊脉。”
十娘听罢，笑了笑，今日肃郡王府的帖子一下，那府中必定波涛汹涌，若她这个时候过来，只怕就要被当做叛徒，这位表嫂，果然是个伶俐人。
也不放在心上，吩咐开饭。
待主仆诸人尽皆饭毕，九霄笑意可掬，往十娘耳边悄悄说道：“姑娘，奴婢刚才回来的时候顺道瞄了瞄，那府中正上演六国大封相呢，只怕这会子还没完。”
她说这话的同时，上官府内院上房，甄氏内室里，正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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