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女果真如表弟所说一般敏慧，入得了肃郡王老太妃眼，太后皇上再恩封其一个县主的封衔，那既安了表弟偿恩之心，又能解太后近日之忧……”
慈恩隐晦说完。
县主，食邑不过三百，是宗室所出女中封衔略低的一种。给她，倒也……
皇帝思及日前在御书房中听到的线报，若有所思。
一旁离喧哇哇叫了起来：“不行不行！她可是大孝女，如果让她充定国公嫡女，给别人家的宗祠承祧，必定万万不肯！”
皇帝拍一下他的头，好笑道：“要她承哪门子祧？若她真能被老太妃选中，也是女儿又不是儿子，老太妃早已选好定国公嫡子，那才是正经承祧的，不过是为着儿女双全，凑一个好字，这才多挑一个女儿。”
“既是孝女，也罢，不充嫡女，当做义女也可。”
皇帝沉吟片刻，看向太后：“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想了想，笑道：“慈恩这个法子四角俱全，哀家倒是乐见其成，只不知小七满不满意，若不如了他意，只怕明儿又要聒噪哀家一天。”
皇帝扬了扬眉：“七弟可满意了？诸郡王郡主之女方能得封县主，如今给一个商家女这样的封衔，可是天大的尊荣了，该安心去漠北了吧？”
离喧心中窃喜，嘴上却不满地嘟囔道：“适才皇兄还说非诸亲王公主之女不得封郡主，清河堂姐可不是肃郡王的长女？也并非亲王女……”
“暂且不论出身，清河有惊世之才，你那位救命恩人能与之同日而语？”
皇帝说着，忽的斜睨他一眼，面上一抹玩味：“如今操心这些未免言之过早，此女能不能入得了老太妃眼尚是未知之数，你口口声声赞她敏慧，此事现今也不便大肆宣扬，为公平起见，七弟，朕要与你约法三章……”
……
亥初宫门落匙，离喧戍正不到就急急告辞，临出殿门，朝慈恩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十娘正倚在榻上盘算书画展的后续事宜，冰砚端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笑道：“这是殿下给姑娘的生辰贺仪，说天色已晚，就不进来耽误姑娘安置了，让奴婢代说一声，祝姑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十娘一笑，打开锦盒看时，一套御制簇新的文房四宝，吩咐将其收起来，随口问了一句：“还说什么没？”
冰砚收拾好，走过来凑近小姐身畔，低声道：“奴婢正觉得纳闷，殿下适才问了一通姑娘今日的饮食，又问可有书院中的同窗院友来贺，临走之时忽让奴婢劝姑娘往后与沈家小姐多多亲近，又说明儿个派人送清河郡主的第二本诗集来，让姑娘好好钻研一番。”
他所指的沈家小姐自然是沈静姝，与沈静姝交好、钻研清河郡主的诗集……
清河郡主是肃郡王的嫡女，沈静姝的长姐即将嫁入肃郡王府……肃郡王府？
十娘顿感诧异，离喧向来对她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此番打哑谜却是何意？
他既如此隐秘，只怕冒然问上官谦和苏浣衣也不妥。
踌躇片刻，与冰砚对视一眼，这些日子来冰砚随她出入学堂，现今又做着汀芳馆的执事，手眼开阔已非当日能比，当下便吩咐道：“明日让九霄也去展馆帮忙，你空出手来，仔细打听打听肃郡王府的事情。”
“是。”冰砚躬身应了。
第二天黄昏时来回：“现任肃郡王是宗正寺的宗正，这个上次殿下和姑娘提过的。奴婢今日方知，原来肃郡王府的郡王爵并非自亲王爵承袭而来，老郡王当年原本只是一介闲散宗室——先帝的远房堂弟，因为拥立之功，得封郡王，而且圣谕三代世袭罔替，不必降等承袭，所以现任家主仍旧袭的是郡王爵。”
拥立之功，那就是功封了，三代世袭罔替，现任肃郡王又是宗正寺宗正，掌管皇室宗亲贵戚一应大小事宜，看来圣眷不可谓不厚。
十娘思量着，抿了一口茶。
“老太妃膝下二子，长子袭了郡王爵，幼子得封定国公，如今肃郡王膝下又有嫡出一子一女，嫡子为王府世子——沈元娘的未来夫婿，嫡女就是清河郡主。”
“定国公虽是恩封，但却是常年驻守边疆，有军功在身的，只可惜天妒英才，国公夫妻二人俱都盛年早逝，膝下并无嫡出子嗣，连庶子女皆无。前些日子老太妃决意认养孙子孙女各一，充当定国公嫡子嫡女，以便奉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
国公的嫡子嫡女俱有封衔，承祧的嫡子可获封五等男爵，嫡女为乡君，老太妃此举，想必不是为了奉养儿子媳妇的香火那么简单吧？
十娘心内一动：“认养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听说从肃郡王妃的娘家挑了个侄子，已经入了宗牒，如今只等受封爵位。”
冰砚说完，一旁的沈妈就疑惑着问道：“这倒奇了，给小叔子和弟妹承祧，怎么会选了嫂子的娘家侄子？即便国公没有庶子女，还可以从族里过继不是？便是要挑亲戚，也该从国公夫人的侄子挑起啊？”
十娘笑了笑：“乳娘，他家的族亲可都是皇亲宗室，谁又下得了面子过继到别人家里去承祧？即便是有那落败不长进的愿意，肃郡王府必定又嫌恶了。与其迎进一尊大佛，倒不如挑个没有背景省事的。至于为何不挑国公夫人的侄子——”
她看了冰砚一眼，“老太妃与王妃的婆媳情分如何？肃郡王府现今定是王妃当家理事了？”
冰砚点点头，答言：“情分如何不得而知，只听闻老太妃放出话来，说给国公认的嫡女不一定拘泥于亲戚，她必要挑一个贤良淑德可心可意的孙女儿，此言一出，如今长安城中已有数家盯上了这门巧宗儿。”
话音刚落，之前一直沉默的芹姑喜动颜色，侧目对十娘道：“姑娘，看来慜王殿下定是想让姑娘参与此事，国公的嫡女可获封乡君，若能成事……”
十娘扬手止住，淡淡看向她：“别说是一个太妃要认养孙女，即便是太后，答应封我做公主，我也不会去入别人家的宗祠，这一辈子，我都是太太的嫡女。”
这一番话，说得芹姑讷讷的。
又过了三日，大熙第一届女子书画展顺利闭幕，自从第一日打发了前来闹事的孟秋娘和郭家媵室，兼之书画展获利所得尽皆用作西南灾银一事传了出去之后，此后四日，汀芳馆风平浪静，馆前观者云集，好评如潮。
闭了馆，十娘和苏浣衣南宫贞大致理了下账目，亲自将一万两银子送去了户部官署，因连日来劳心劳力，三人商定过几日再议事，先养精蓄锐再说。
这一日午后，十娘新浴初出，松散着头发倚在起坐间的凉榻上，屋中一角，冰砚正在用熨斗熨烫衣裳。
十娘盯着那个添炭的熨斗有些出神，冷不防一道人影窜了进来，她抬目一看，登时冷下脸，起身就要走进内室。
离喧扬手拦住她，一脸跋扈之色，语气不善：“你不用这样对我，我问你一句话就走。”
谨思朝冰砚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十娘目光一移，不看离喧，离喧却是一瞬不瞬瞪着她，面上忽而忿忿忽而隐忍，问她：“你自己说，自打我们相识，本王做的哪件事情不是为了你好？”
“殿下对民女很好。”
十娘眼睑低垂，看不出表情。
离喧在她面前一向不用自称，这几日她闭门谢客，此时离喧硬闯进来，情急之下以致脱口而出“本王”。
十娘对答恭谨，自称“民女”，但，这种疏离的态度却刚好将离喧压抑了数日的怒火点燃，只听得“怦”一声响，屋中伫立的一架多宝阁门板应声而裂。
剧烈的震荡余韵之下，阁中盛放的几件青瓷“哐啷”掉了下来，碎了一地。
十娘盯着地衣上的碎瓷，有些怔愣，半年之前，这小正太还曾经不幸落于拐子之手，半年的功夫，力气这么大了？
目光移过去，肇事者正双目通红，恶狠狠瞪视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狠厉，又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心中不由一软，这个孩子，和她因缘际遇之下相识，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已成为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真心对她好的人之一。
木槿书院、六艺艺比、汀芳馆……一桩桩一件件，她都明白，他八月要离京，此次起意让她去给定国公当嫡女，也是为了让她有个像样的身份，不再受人任意欺凌。
她并非不懂得。
语气不觉柔了三分：“殿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这一生只愿做太太的女儿。”
说着，起身走近几步，目露关切道：“这件事情不必说了，你的手没伤着吧？”
她甚少这样对离喧说话，柔声关切的模样离喧更是从来见都不曾见过，此时两人站的距离不出三尺，清新的少女芳香从她披散的头发间不断朝离喧的鼻间涌去。
心跳登时乱成一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