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刚才是谁在嚼舌？”
梅芳左顾右盼，东闻西嗅的模样像极了某种动物。
众人噤声，作鸟兽散。
“嘴里没个嚼环，竟敢拿主子说嘴！吃饱了就躺尸去，要好多着呢！”
梅芳骂骂咧咧地走了。
甄婉宁主仆二人在树后看了一会，往自住的跨院中走去。
进了起坐间，帘子一撩，一股清芳凉意扑面而来，大丫鬟灵枢笑吟吟迎了上前：“姑娘回来了，今日姑娘刚一出门，五少就派人送了这些个物事来，说给姑娘消暑。”
甄婉宁抬目一看，屋子正当中用大瓮盛着几大块冰雕，一角摆放着数盆百合、珠兰、栀子花，旁边两座风轮，与甄氏上房中的物事差不离的样子。
换过衣裳歪在便榻上，素问凑了过来，笑着请小姐示下：“悦姑娘这些日子病着，药盄子不离火，屋中只怕一股子药气，不如奴婢这会子送两盆珠兰和栀子花过去，也好让花香帮悦姑娘熏一熏屋子？”
说着，眼睛不时瞄向一旁多宝阁上架着的一方宣石。
甄婉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嘴角微微弯起。
胡淑悦喜爱金石一道，澈表哥曾经费尽心思寻了好些宣石给她，这一方宣石，是胡淑悦当日“一番好意”送来给自己赏玩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么？
心下登时畅快，睨了素问一眼，笑道：“让灵枢去，你跟着我在外走了大半天，歇歇吧。”
“谢姑娘体恤。”素问一脸笑意，又嘱咐灵枢，“别忘了问候悦姑娘，这天儿如此热，可要当心中暑了。”
灵枢应声而去。
“其实几盆花儿也没什么，难得是这些冰雕，满府女眷，就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还有姑娘能用上，足可见五少对姑娘一番心意。”
素问端详着主子的神色，挑了个话头。
上官府不过是四品勋爵之家，并没有资格去宗正寺领取冰块消暑，大房自有外祟，此时三房用的冰雕，多是上官澈素日在骁骑营中交好的王公子弟送来的人情。
除了老太太太太们，她这里是头一份儿，连表嫂们都没有。果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甄婉宁昏昏然斜倚在凉榻上，神思缠绵，睡眼惺忪。
灵枢过了小半个时辰方回来，素问正服侍甄婉宁喝着一盏蜂蜜莲子绿豆羹。
“悦姑娘说多谢姑娘费心想着，赏奴婢喝了一碗酸梅汤。”
甄婉宁“哦”了一声，问：“她另外说什么没？”
灵枢迟疑片刻，觑了小姐一眼，答：“并没说什么，瞅着花儿出了半日神，奴婢辞出的时候恍惚听悦姑娘喃喃自语了一句，只是未曾听得真切。”
“她说了什么？”
“悦姑娘说——”灵枢支支吾吾，“说‘你以为他做这些……真的……真的是为了你么’……”
“哐啷”，甄婉宁手中的羹碗应声掉在地上。
素问狠狠剜了灵枢一眼，两人忙忙蹲下收拾一地碎裂的瓷片。
榻上的甄婉宁如遭雷殛，一动也不动。
良久，素问唤了唤一脸怔忡的小姐，后者痴痴地看向她：“素问，你说，表哥到底是为了谁？”
丫鬟强自一脸笑意：“不管五少是为了谁，如今陪在他身边的是您，你之前不是已经打定主意了吗？何必又去想这么多让自己不好过？倒是中了悦姑娘的下怀了。”
“对，对，你说的对。”甄婉宁眼中蓦地一亮，嘴角边一抹飘忽的笑靥，“他真心对我也好，假意对我也罢，无所谓的……”
素问近前压低了嗓子：“姑娘，且别说这些，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今日书画展的事情如何了？”
甄婉宁呵呵一笑：“这却不必担心，无论如何，萧家妹妹今日这个生辰，必定是过得很精彩的。”
她们这里说话的同时，内城“汀芳馆”前正人头攒动，观者如云。
今天是七月初一，也是女子书画展开展的第一天。
上午下午各展出一场，每场五十名观众入场，展出时限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
让众人跌破眼镜的是，展出的作品当中既没有真岚公主和慈恩郡主二位的墨宝，也没有三无姑娘朱语柔的鬼画符。
然而大家并没有失望，因为场馆大门上挂着的匾额，是由真岚公主亲笔题写的四个大字——兰芷汀芳。
而门上挂着的一副对联，正是慈恩郡主手书。
万事齐备，井然有序，上午的场次顺利结束，五十名观众退出场馆时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和馆前的执事们絮叨：“还没尽兴呢，若再能加场就好了！”
十娘和苏浣衣南宫贞在场馆内一墙之隔的起坐间里坐着，执事们报进来时，三人相视而笑。
下午的场次定在申初，开馆前两刻，十娘等人已从场馆后院的角门进了起坐间。
苏浣衣不知从何处得知今日是十娘的生辰，送了一方端砚作贺仪，笑道：“小十，你在孝中，家里定是没有备办水酒的，不如等下闭馆后去我家，我们姐妹三人聚一聚如何？一则为你生辰之贺，二则祝贺今日开馆大吉。”
南宫贞送的贺仪是一部宫制新书，此时她听了苏浣衣之言就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苏姐姐好没眼色，就不怕慜王殿下和你急？”
说完，轻巧起身，站了离十娘足有三尺远。
十娘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贞儿，这话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外人面前好歹小心些。”
苏浣衣朝南宫贞点了点手：“过来坐着吧，你以为小十和你一样，有事没事就动手动脚么？”
南宫贞嘻嘻一笑，复又归坐。
“说真的，慜王殿下对小十这位救命恩人算是十分尽心喽！若不是他，真岚公主和慈恩郡主才不会把我们这个书画展看在眼里呢，哪能为我们书写匾额和对联？”
“贞儿这话说的在理，小十，你自己可要心中有数才是。”
苏浣衣意味深长地看了十娘一眼。
外间忽的传来喧闹声，不一会儿，冰砚疾步走了进来，面有难色，回道：“有两个小娘子闹着要退券，口齿极为锋利，奴婢们压不下。”
小姐们对视一眼，问了详情，十娘便道：“苏姐姐，我和贞儿先出去看看。”
苏浣衣颔首，十娘将一张方胜交给她，与南宫贞携手走了出去。
汀芳馆中屋壁阔朗，书画作品悬于壁上，沿壁摆放着绣墩，可供观者歇脚。
闹事的两名小娘子一个双十年华，一个年方二八，穿戴皆不俗，十娘适才问过冰砚，两人都是官家女眷，住在内城，一为户部侍郎郭大人的媵室曲安人，一为中书舍人孟大人的嫡出**孟秋娘。
户部侍郎是正四品，中书舍人是正五品。
此时曲孟两人正在馆中对着执事们叽叽喳喳满脸不悦地说着什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彼此之间似是同气连枝，又各自争着出头，隐隐互有不服之意。
十娘心中有了个底。
当下便笑着问道：“孟姑娘和曲安人可是对展出的作品有何不满？”
她话音刚落，孟秋娘斜着睨过来一眼，鼻子中哼了一声道：“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会双手同书簪花小楷的萧十娘，看来木槿书院果然不错，一个商家女，进学三个月不到，现在还挺知礼的嘛。”
她说十娘知礼，原因在于刚才十娘称呼她二人时先是“孟姑娘”，后是“曲安人”。
她二人原本奉命联袂前来闹事，曲安人仗着有敕命在身，郭大人的官阶又比孟大人高，因此有些拿大。
孟秋娘却也不是吃素的，自己身为堂堂官家的嫡出小姐，岂能被你一个媵压过一头？
十娘刚才的称呼深得她的心意，才有了这番明褒暗贬绵里藏针的赞美之词。
如今十娘在长安城的名气不小，人人皆知此次女子书画展是由苏浣衣牵头、萧十娘筹办，兼之有真岚公主和慈恩郡主的墨宝坐镇，所以尽管孟秋娘的声音尖锐高昂，其她四十多名观者也仅仅只是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曲安人不满地瞪了十娘一眼，咋呼道：“瞧你这话说得，我们并不是对展出的作品有什么不满！”
紧接着嘟囔了一句：“小小年纪好重的心思！想让我们把参展的千金小姐们都得罪了啊？”
“你……”
南宫贞正要发火，十娘捏了捏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那两位到底是对什么地方不满呢？”
“半个时辰就要二十两银子，你不觉得太贵了吗？”
曲安人将手中展券高高举起，一脸骄横。
四周有几声应和传来，能进得此地，区区二十两银子自然不会放在眼中，但半个时辰，的确是短了些，上午的场次就有观者意犹未尽，此时自然也有人深有同感。
十娘不卑不亢，扬声道：“我虽是商家女，也知信诺乃安身立命之根本，时限在展券上白纸黑字写着，当时并无人强迫你买，二位若因此要求退券，断无这个道理。所以，抱歉，恕小女不能答应。”
“你……”曲安人面上一窒。
孟秋娘摆摆手：“这倒也罢了，我们原也不是为了这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