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朝苏浣衣和南宫贞会心一笑。
木槿书院乙班教室中，三道娇小的少女身影凑在一起，头颅越挨越近，喁喁之声渐渐低不可闻。
……
是夜就寝之时，芹姑不无忧虑问道：“姑娘可是想在此次艺比中进入三甲？虽能崭露头角，但只怕太招人眼了。”
十娘素日在书院上课时诸项才艺表现出来的水准只在中上，然芹姑自然知道若她不藏拙，三甲是稳居的。
听得此问，十娘摇摇头，淡声道：“难得有这个机会，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芹姑知其意，安了心，放下帐幔，恭谨退了出去。
月色如水般从窗外泻进来，仲夏的夜晚，一片静谧，隐隐传来起伏的蝉啼蛙鸣，十娘侧耳听了一会儿，思绪有些微烦乱。
日前她在苏浣衣面前表现得信心十足，实则，心内很不确定。
按说作为一名穿越女，小小一家女子书院的六艺比试，随便剽窃下后人，名言佳句也好，噱头意境也罢，本身功底又深厚，应该是胜券稳拿的。
十娘的这些不确定，究其原因，在于数月来长安城中一桩异事。
话说，之前几个月，在她于上官府中浑浑噩噩过日子，差点连皮带骨被甄氏一干人等生吞下去时，长安城中，一颗耀眼的明星正冉冉升起。
十娘第一次见到那本装帧华美的诗集是在数日前，当时南宫贞满脸仰慕叽叽喳喳叫着：“小十你快看看，清河郡主第一本诗集，她如今可是大熙第一才女哦，我好容易才抢到的！”
听她如此说，十娘饶有兴味接过手中，刚翻开第一页，心底就咯噔打了个突。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
李白、李商隐、白居易、杜甫……清河郡主？
“清河郡主真是命好啊，年底生了一场大病，本来都快死了，没想到不但活了过来，还从此有如神助，妙笔生花，所作诗篇无一不是锦心绣口……”
南宫贞絮絮叨叨说着，一脸艳羡。
……地球人都知道是咋回事了。
因想着探明这位同仁的底细，十娘将那本“清河诗集”借了回家，一篇篇细细翻阅之下，倒真的让她察觉出一丝端倪。
诗集中，所有诗篇都是唐朝诗人所作。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待离喧小正太前来看望她时，十娘又无比认真地向他打听了所有关于这位“清河郡主”的事情。
“这位堂姐尚未及笄，原只是宗姬，因这半年来才名显露，往往语出惊艳之句，母后和皇兄大为赞赏，才封了‘清河郡主’。”
“她所作的《三吏》、《三别》，皇兄赞其沉郁大气，难得出自女子之手，有为国为民之风，因此常常召她进宫伴驾……”
诗圣杜甫的诗史，当然沉郁大气了。
十娘腹诽着，随口问道：“正月里礼部查核前代先贤时所封的‘孝烈将军’花木兰，也是她拟的封号吧？”
“咦，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离喧讶然。
“胡乱猜测的。”十娘敷衍一句。
小正太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珠子转了转，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道：“其实你不必担心……依我看，她不过是马屁拍得好罢了，前些时宫中宴饮，她献给母后的那首《清平调》，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咄！也不想想母后都五十出头的人了！”
顿了顿，轻哼一声道：“大熙第一才女，不过是虚名尔耳！不及你。”
十娘忍俊不禁，他该不会是以为自己打探这清河郡主的消息，是因为对人家“大熙第一才女”的名声心有不忿吧？
照他刚才所言，这位清河郡主显见得是个伶俐人了，用李白的华丽诗风去夸赞太后的美貌，陪伴圣驾时又知道换过杜甫的沉郁大气……
“就算有几分才华，行事也忒无所禁忌了，你不知道，她竟然邀请男子与她同床下棋，还曾经口出要与男子共浴之语，真是……”
小正太一脸无语，十娘却蓦地心情大好。
纵观华夏几千年历史，如他所言，社会风气如此开放的除了自己穿越前所处的现代，还有一个唐朝。
唐朝女子抛头露面是家常便饭，男女同席共饮，谈笑唱和，无所禁忌，唐中宗的韦后与臣子武三思就曾经在一张床榻上玩双陆棋，唐中宗还在一旁为他们点筹。
男女共浴之时虽非完全赤裸，却也是袒裼相见，大概和现代人穿着泳衣一起游泳差不多，当然唐朝的亵衣比起比基尼还是要多一点布料的。
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什么女子主动搭讪、自由恋爱等等，《唐律?户婚》中甚至规定，如果子女未征得家长同意“有私约”在前，并且确立了同居关系，只要是成了年的，就算事实婚姻。
有些地方，为了防止男女易趣相投，而婚后感情出现波折或纠纷，还采用一种在现代也颇为流行的“优先婚前同居”①的方式。
说白了，就是试婚，不过人家的“试婚”可比现代的试婚有保障得多，事先要签订契约，或多或少保护了女子权益。
……
怪不得连宋人洪迈也要欷歔——瓜田李下之疑，唐人不饥也！
十娘神游千里，一阵感慨，说起来，熙朝民风算是开放了，但诸如男女在同一张床上下棋、一起洗澡、未婚同居这些，仍属于无法接受的范围之类。
试想，如果这位清河郡主，也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别说网络上有那么多的穿越小说可供参考，只要是稍微有点脑子的，就断然不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语。
反之，若这位穿越者原本就是一位唐朝人，乍到大熙这一盛世，服饰等大部分习俗又与唐朝类似，一时不查大意之下倒是有可能……
鉴于其所盗用的诗篇都是唐诗，以及之上种种异行，接下来几天又听闻这位清河郡主发明了“胡服”，跳出一种名为“霓裳羽衣舞”的舞蹈，十娘大胆假设，这位穿越同仁，应是唐朝人。
若是从现代穿越过来，以其如此喜出风头的性子，只怕不仅仅是发明胡服了吧？
因还没有小心求证，十娘决定还是谨慎些好，原本打算用在六艺比试中的一些想法也就不得不换过。
她心中的些微烦乱与不确定，正是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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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如流水般转瞬即逝，弹指间，已到了艺比之期。
六月朔日，日光晴好，有微风拂面。
木槿书院院中空旷的地上搭起了艺比台，学子们坐在台下，夫子们在台上端坐着，又有三位从宫中请来的年高德勋的女官坐镇。
今天比试的项目是礼艺，自《周礼?保氏》传承以来，世人眼中礼之一艺包含五礼——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
千金小姐们学得礼艺又据此略作了一番改动。
辰正一到，礼艺大家廖夫子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礼艺比试，始！”
今天比试的规则是自由展示，随着他话音落下，陆续有学子走至台上，对着评判席行礼如仪。
台前摆着一个百刻香的香篆，依据规则，每名学子按各自抽签所得的签数顺序上台，每人展示的时间限定为半刻，一昼夜为一百刻，换算成现代说法，半刻大约是七分钟左右。
礼艺比试主要考察千金小姐们的各种礼仪，没有多少花哨，因此大家有志一同地选择将起、坐、蹲、屈膝、飨燕饮食、弟子职、宾礼、五祀等各种重要礼遍行一次。
上午参加比试的共有三十人，十娘、苏浣衣、南宫贞抽到的签数分别为十、三十六、十四。
待得下场，十娘和南宫贞的分数都是八分，因是十分制，这个分数算是中上，一场比完，以目前上场的三十人来看，大都在七八分左右，唯独沈静姝被宫中来的董女官赞道：“动静皆宜，纤毫不差，仪态端方，斯为美也。”
拨得头筹，得了唯一一个九分。
到了午时休息，众人纷纷登车归家之时，南宫贞走了过来，和十娘咬着耳朵：“小十，苏姐姐一上午都没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可是第三十六位，下午一开场就要登台的。”
十娘拍拍她的手，宽慰道：“许是在家抓紧最后的时间练习吧，我看到刚才有好几位下午要上场比试的都没来，你别操心了。”
南宫贞点点头，二人各自上了车。
在家吃了午饭，略作休息，到得未正，又齐聚艺比台前。
时间一点点过去，南宫贞急得什么似地，朝着十娘抓头挠耳，急道：“马上就要上场了，苏姐姐还不来，怎么办？怎么办？”
注
①优先婚前同居书：《敦煌遗书总目索引》中的断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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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收到礼物香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