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一句话说完，触目所及，刑板上卧着的雪墨已是面无人色一片死寂。
她心中登时大恸，身子一软，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昏沉中，听得有变声期的少年急怒交加的怪异嗓音暴吼，身后一众女眷藏之不迭的惊呼出声，听得甄氏一向平稳的语调中掺进了震惊慌乱，“老身参见慜王殿下……”……
她略微安心，疲惫地坠入一片黑暗中。
……
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她昏昏沉沉醒转过来，微微睁开眸子，幽暗的烛火里，沈妈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见小姐醒来，妇人长长呼出一口气，眼中泪光闪烁：“姑娘可算是醒来了。”
十娘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抓住沈妈的手急问：“雪墨在哪里？芹姑呢？”
沈妈抚了抚她的手，宽慰道：“姑娘不必担心，慜王殿下请了太医来给雪墨诊治，大老爷也瞧过了，她伤势虽重，休养些时日就会渐渐好起来，如今九霄在她房里看护她，至于芹姑——”
妇人顿了顿，见小姐脸上一急，忙道：“姑娘宽心，芹姑在她自己房中休养，之前只是撞破头晕了过去，并无大碍，冰砚陪着她的。”
十娘略略心定，欲掀被起身前往探视，沈妈急急拦住：“此时已近寅正，雪墨和芹姑都是熟睡了的，若吵醒了反而于她们养伤无益。姑娘又刚刚劳心伤神损了身子，该好好歇着才是，明日早起再去吧。”
十娘听她如此说，也就应下了。
沈妈捧过靠背引枕，扶着小姐略坐起来，歪在上面，问道：“茶水间的炉子上温着杏仁酥酪，我去给姑娘倒一盏来可好？”
十娘点头，沈妈帮她掖了掖被角，轻声走了出去。
回转时，十娘正眼睁睁地看着床前摇曳不定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沈妈在床边坐下，喂她吃着酥酪，似是随意闲话道：“当日姑娘说穆小哥身份非凡，谁曾想他竟然就是当今的慜王殿下，今上亲弟，可是实打实的天潢贵胄。”
又叹道：“幸而姑娘当日结了善缘，此番才有贵人前来相助，我瞧殿下倒真是至情至性之人，若不是大老爷拦着，姑娘此番醒来时早已离了这恶心人的地方了。”
十娘一口一口缓缓吃着酥酪，闻言就愣了愣：“大老爷拦着？”
“嗯，秦医女说……哦，忘了告诉姑娘，殿下指了一位医女来伺候姑娘，是殿下素日随身的，如今就在楼下住着。”
沈妈续道：“秦医女说当时姑娘晕过去后，殿下脸都白了，理都没理那老……老太婆，抱起姑娘就要走，又让跟着的婆子抱上雪墨和芹姑，好在澈少赶了来，命人抬来软褥春凳，才将姑娘三人放在了上面。”
妇人觑了一眼小姐的脸色，又道：“殿下原本是要带姑娘离了上官府的，刚出二门就被大老爷拦下了，也不知大老爷说了什么，殿下就同意让姑娘继续住在这里了。现在楼下四周都有王府的侍卫守着，殿下直到子时才走，临走时还说了，若非姑娘同意，除了慜王府的人任何人不得进出。”
十娘面上难得的有了一丝微微笑意，这小正太，还真是跋扈不改，按他的意思，慜王府的人，就算是她不同意，也可以自由进出忆晚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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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娘没醒来之前。
子正时分，上官谦恭送慜王出了上官府之后，回了陈氏正房，也不进内室探视陈氏，径自在起坐间里喝茶。
听得动静，一直昏迷的陈氏幽幽转醒过来，在陪房心腹贺妈妈的服侍下盥漱穿戴了，走去起坐间里。
她一进门就屈膝请罪：“是妾身的错，妾身这身子不中用，动不动就晕，不然也不会让外甥女儿受那样的委屈。”
上官谦默然不语，看了她半响，方淡淡地说了一句：“夫人请坐吧。”
陈氏归了坐，正欲启齿：“老爷，今日……”
上官谦扬手止住：“晚间的事我已知晓，夫人不必说了。”
沉默了一会，陈氏便满脸关切问道：“适才妾身刚醒之时，只听贺妈说了个大概，不知外甥女儿此时如何，醒了没？”
“她还没醒，身子倒无碍，只是一时急痛攻心，将养些时日便好了。那个叫雪墨的丫鬟却是凶多吉少，一直醒不过来，兮儿一向怜下，那丫鬟又是她自小随身的，醒来若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上官谦怅然叹道。
“外甥女儿没事就好。”陈氏念一声佛。
上官谦就忽的看向她，沉声道：“如果不是那丫鬟忠心护主，依夫人之见，今日之事会如何收场？绾碧腹中可是长孙，若闹去族里……我几次三番叮嘱夫人多费心，唉……”
陈氏低着头，自责般泫然欲泣：“妾身也实在是没法，老爷是知道的，兮儿的事，妾身不便与老太太明着……只恨这身子不争气！”
上官谦“哦”了一声，目光飘出很远，不知落在何方：“今日之事的确怪不得夫人。上次呢？三弟病重，三弟妹为了罗帏花汁将兮儿禁步，夫人缘何不肯多说一句？这倒也罢了，那胡氏女指使膳房的人苛刻兮儿饮食，夫人为何不闻不问？”
听他如此说，陈氏悚然一惊，急急辩道：“老爷冤枉妾身了！膳房苛刻兮儿饮食的事妾身之前并不知道，还是俊儿去了一趟忆晚楼，回来后告诉了我，妾身欲出面时，澈儿已打杀了那几个婆子。”
“妾身实在没想到那胡家小姐刻薄至此。但无论怎么说，错在妾身，若妾身能多留一个心眼，也能避免让外甥女儿受苦了。”
万般自责。
上官谦不出声，陈氏见他面色稍霁，又道：“罗帏花汁一事，那物事确是兮儿首创的，她自然不会偏帮什么狐媚子，但保不齐那些下人各个干净。且三弟妹将忆晚楼诸人禁足，其实也是帮兮儿洗脱的好时机，妾身这样想着，又见三叔病得那样，所以……”
“唉，原本是想着让俊儿借了甄宜人的意头多多照顾兮儿，没想到却让她们有了说头，如今孙子没了，还害得外甥女儿受累……”
闻言，上官谦中正平和的脸上蓦地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喃喃低语：“只恨我自己连光明正大疼爱兮儿都不能，若可以……”
陈氏面白如纸，急道：“老爷快莫做此想！”
……
这一晚，大房夫妻俩密谈许久，上官谦却并没有歇在陈氏正房，他离开时，这样对陈氏说：“夫人身子虚，应静心休养，以后我们这一房的家务，就让甄宜人和霍宜人帮夫人分担吧。”
他甩袖走了，陈氏独自在起坐间里又坐了半响，忽然发疯似地将几上的茶盅茶碗尽数往地上砸去。
“哐啷”的瓷器碎裂声在静夜里听来分外刺耳，外间上夜的丫鬟一脸惊吓，欲进来收拾，被贺妈妈赶上来止住。
将丫鬟们赶去睡觉之后，贺妈轻声走进起坐间里。
她利索收拾好满地碎片，见陈氏犹自一脸死寂地呆坐在榻上，不由眼眶一红，柔声劝道：“夫人何必如此，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大少元娘都已成了家，夫人何必还苦苦放不下。”
陈氏不言不语。
贺妈在榻前的脚踏上坐了，低声道：“这么多年，老爷对夫人一向敬重有加，夫人现在何必为了一个……惹怒老爷？岂不白白便宜了那两个贱人！”
陈氏脸上露出一个恍惚的神色，声音飘忽：“你也说是‘敬重有加’，我何曾要他这样对我？”
贺妈无语凝噎，过得半响才悲声道：“夫人心里所想奴婢怎会不知，只是这世间的事，大多都是强求不来。夫人如此自苦，若伤了身子，叫大少和元娘指望哪个？眼看六少如今也是和大少一样的五品官了，老爷又一向亲近那两个贱人……”
“呵呵”陈氏面上倏忽间绽开一朵诡异的如花笑靥，“她们两个比我更可怜，我至少知道前因后果，她们却是给一个死人当了这么多年的替身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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慜王将十娘三人带走之后，甄氏上房里。
因老太太当众让人落了个没脸，为免她尴尬，女眷们尽皆早早辞了出去，独三房的女眷伺候在左右。
胡氏瞪了一眼怯怯立于一旁的四少奶奶，斥道：“下去吧！还不去看看你那位知音人醒了没？”
娟娘唯唯诺诺告退。
待她出去，甄氏瞥了儿媳妇一眼，淡淡道：“你也别太苛责她，今日之事若不是她半路里冲了出来，只怕如今就不好收场。”
胡氏答应了，心内却暗想着，老四是你的孙子，你当然心疼了，和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面上却陪着笑：“老太太说的是。谁能料到那萧家丫头竟搭上了慜王殿下？呵！还真没看出钩子地里出来的山雀儿倒有这样的好运气！”
心内一动，忽道：“适才看慜王那般情急，依老太太之见，慜王该不会是看上那丫头了吧？可他不是比萧丫头还要小上两岁吗？”
甄氏面上怔了怔，似是答非所问道：“我前次见着慜王，还是在一年前肃郡王府中老太妃的寿宴上，一年的功夫，倒长高了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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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预告第二卷的题跋：鲜衣怒马，看尽长安花
感谢书友101081691968同学的粉红，jng....、沫非墨菲、猫三位亲的打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