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胡氏话中的意思，并没有人说导致绾碧小产之事是十娘做的，但紧跟着却又质疑十娘是否与绾碧结怨，照她话里话外之音，十娘之所以铁了心不嫁给上官澈作媵，之所以不想要那九品孺人的敕命，是因为她倾心于上官俊，想搏一搏，嫁给这位媵出的少爷作嫡妻。
上官俊现在是从五品的典膳药藏郎，他的嫡妻就是五品令人，正经的朝廷诰命，自然不是九品敕命能比的。
言下之意，既有了这个想头，那么绾碧腹中的媵长子无疑就是十娘的眼中钉肉中刺，作案动机足够了。
因着连月来上官俊确实往忆晚楼走动勤快，十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雪墨也几次三番往六少院子中去，是以胡氏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倒真的让众人有了一丝犹疑。
然，即便她所言属实，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宣十娘之私意，说的又是闺秀们唯恐避之不及的终身大事，无异于让十娘赤身裸体站于人前。
十娘平时与表姐表妹们虽然交往不多，倒也并不曾与人结仇，胡氏这番话当着未出阁小姐的面说出来也实在是大不合时宜，于是在座的姑娘们纷纷面露尴尬，作不闻之状。
媵出的小姐中有几位深感三太太之所以敢这样折辱萧家表妹，皆因为她出身商家，地位卑微无所依仗，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下禁不住同情地看向十娘。
好在甄氏一声暴喝打断了，对面陈氏已然“你……你……”了几句，似是受不住妯娌的刺激，软绵绵地就往地上倒了下去。
甄霍两位宜人忙抢上前一把扶住，甄氏面上一丝嘲讽一丝喜色迅速闪过，吩咐她们：“扶你太太去我房里歇着。”
媵妾丫鬟们一阵忙乱，胡氏犹自嘟囔着：“我又没说错，那甄宜人的陪房吕婆子时不时就去忆晚楼请安，就连大伯也给她开了个什么叫‘回燕来’的铺子，那几日她在楼中养病，俊儿前去探视，还对冯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桩桩件件，却对自家儿子因为膳房的人苛刻十娘饮食而打杀好几个婆子的事情只字不提，八娘与胡淑悦面上皆是一动，嘴角微翕，终是没有开口。
甄氏淡淡地瞥了胡氏一眼，止道：“好了。”
屋子里一时间鸦雀无声，灯烛照着玄青地衣上人影婆娑，影影绰绰，十娘只觉胸腔里一阵阵的怪异和火苗乱窜，她从刚才开始一直默不作声，此时低头思虑片刻，起身越众上前，走至堂中。
行经雪墨身侧，停下脚步，轻声问她：“前些日子你问我拿银子去救济膳房中的好姐妹，就是她吗？”
雪墨在最初的惊愕愤恨后转为一脸怔忡，灯光下她的容色如纸，过得好一会儿才凝声答：“是。婢子一时瞎眼招惹了豺狼，婢子对不起姑娘。”
十娘淡然一笑：“怪不得你。”
她们之间的对谈听在众人耳朵里，反应不一，旁边跪着的榴喜怔了怔，低头掩面。
十娘向前几步，朝上首敛衽施了一礼，肃声道：“老太太，兮儿自来府中，凡事规行矩步，敬重长辈，友爱姊妹，不敢有一丝错处。岂料即便是如此，以我一介弱女身份，却时时被牵扯进内帷风波之中，这当中的情由，兮儿不知，想必老太太太太们却是知道的。”
她这番话说出，甄氏胡氏声色乍变，却是紧抿唇角，一丝言语未得。
十娘原也不指望她们会说什么，续道：“前些日子三舅母因为罗帏花汁的事将我禁步于忆晚楼中，之后两位表哥查明和我无关，这件事情就此揭过，我也并没有对三舅母心存了芥蒂。如今风波又起，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是希望外祖母和三舅母不要像上次一样仓促，给我一个辩驳的余地。”
甄氏就扬起了眉头，抬目看向她：“上次罗帏花汁一事是你三舅母过于鲁莽，我已责了她了。但今日之事，兮儿，诚如你舅母刚才所言，现在并无人说就是你谋害了你五表哥的骨肉，只不过榴喜之前已挨了杖打，酷刑之下宁愿一死也不愿说出的实情，令人不得不细细思量一番。不过你放心，凡事讲究凭证，并非空口白牙就能定了谁的罪的，此时你有什么要说的，也尽管出言。”
她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大义凛然，十娘一颗心却渐渐沉去了谷底，默然片刻，凝了凝神，缓缓言道：“我并没有什么要说的，榴喜所言暂且不论，只是有一问，贺碧孺人的午宴是在四月朔日，前一日我来给外祖母请安时才知道这个消息，那日回去后直到歇了中觉，甄姐姐才遣素问送来了这件褙子，彼时离开宴不到十二个时辰，我纵有天大的本事，却如何能让褙子沾上香料又让其闻起来一丝香味都无？”
顿了顿，道：“这件褙子是甄姐姐数日前亲手所制，恐怕只有甄姐姐才清楚其中的奥秘了。”
甄婉宁从榴喜进来之前就一直不声不响地端坐着，此时听了十娘之言，从座上起身，满脸讶然惊道：“萧妹妹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件褙子原是前些日子府中做春裳时我特地为妹妹做的，选得是价值百金的夹缬云锦，原想着再过两三月就是妹妹的生辰，细细做好了以便给妹妹作庆生之用的。”
“谁知老太太吩咐妹妹赴席，我想妹妹素日穿得都是素色衣裳，多有不便，这才命素问送了去，连同那个一钿蔽髻，我都敢下保没有一丝问题的。试想，我与六表哥从未私下接触过，他院中的人更是和我一点瓜葛都没有，我又怎会劳心劳力去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遑论我对香事一道并不精通。”
闻言，八娘疑惑着问道：“甄姐姐，你给萧表妹做衣裳，为何会做褙子的样式？那可是媵妾才穿的衣服，还有那个蔽髻，也是九品敕命的仪制，于萧表妹并不合用啊？”
胡氏瞪了自己的嫡女一眼。
甄婉宁就略微尴尬着红脸而答：“自二月里我来见着了萧妹妹，老太太就向我透了话儿，这几个月来，我眼见五表哥对萧妹妹也着实……想着这样的好事，定是四角俱全人人愿意的，这才……”
她半吐半露，人人却都已明了她话中含义。
这位甄家小姐出身于陪都洛州的世宦之家，是老太太为嫡孙五少内定的正室妻房，而萧家小姐是商门女，是给五少内定的媵妾。
甄小姐在上官府中已居住了两三年，五少一直对她淡淡地，反观萧家的十娘，本以为五少会不喜，老太太还曾经特意引了六少做幌子，没想到从那只黄脸鹩哥出世始，五少竟是对十娘十分上心。
甄婉宁情急，老太太就露了话儿给她，她为了显示正室的泱泱风范，所以精心做了件价值百金的褙子，加上那个敕命头饰，去笼络未来夫婿的心上人。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虽然不是闺阁千金该说的话，但此时不比寻常，众人也就体谅了。
胡氏和胡淑悦各自冷哼了一声。
六娘就起身上前，试探着问道：“前些日子萧表妹不是破解了迦檀香之谜吗？想来用两种香料调制成麝香，以及如何让褙子沾香却不散香，都是极精妙的法门。要说我们府中上下若有谁能如此精通香事的，非萧表妹莫属了吧？萧表妹当日可是亲口说过‘喜欢看杂书，爱捣腾花儿草儿’的！”
六娘是三房许安人所生，虽是媵出，因她一向在甄氏胡氏面前见机乖巧，在府中地位只比嫡出小姐略差些。
屋中静默下来，十娘几要冷笑出声，好，好，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在内！当日为了脱身，她不得已出了这个风头，竟是红了这么多人的眼么……
这府中处处透着怪异，前些日子已知晓甄氏胡氏打的是让她给上官澈作妾的算盘，原以为仅此罢了，今日看来，只怪她自己太过粗心大意。
‘回燕来’一事她吩咐众人别露了形迹，胡氏却显然是一直知道的，雪墨经常去膳房办差，因此结交了管碗碟的好姐妹榴喜……
她这十多年来生活在太太的庇护之下，即便是在荆南和萧家女眷们过过手，也只是富家内宅的小打小闹而已，上官府中这些人却都是成了精的，太太数年教导毕竟比不得人家从小亲身实践浸淫，所以自己才一次次败于任人拿捏之地吗？
十娘心内凄惶，强迫自己面上声色不露，沉声道：“当日我原本就说过能解迦檀香之谜只是偶然发现，我于香事一途只能算得上略熟而已，六表姐此话若让外面的香事大家听到，只会让人说上官家贻笑大方，以后切莫再作此言！”
说着侧目扫向六娘，淡淡道：“即便我知道麝香调合之法，如此短的时间内让那褙子沾香却并不散香的法门，却要请六表姐告诉我才能知晓了。”
“你……”
六娘恼恨地叫唤一声，胡氏瞟过去一眼，她忿忿归坐。
屋中再次陷入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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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猫亲和“与梦平行”亲的打赏~
接下来阿阮会逐渐加快行文进程，解开一些谜团，还有几章第一卷就结束了，小十的生活会有一个新的开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