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智和杜牧从今日杜书晴拿到第二块木刻，谈论到明日最后一项比试礼艺，身子渐暖的秋娘，在一旁认真听着。
若说五院艺比三项比试之中，题目花样最多的，不是囊括种类最多的乐艺，亦不是那日折腾的四十多名学生在围楼里跑来跑去半个时辰的书艺，而是每年比试题目都让人叫苦连天的礼艺。
礼艺所指，不单是一部《礼记》，更主要的是为人处事和同人的交际能力，比试题目也以此为准，不是在君子楼写写画画，而是根据比试所出题目，到长安城中去完成任务，看谁能够最先返回到君子楼中，过郭中的曲折，单单耳闻是无法体会的。
秋娘听杜智讲过，有时一场礼艺比试，要从早上到入夜才能分出胜负。
"杜兄可还记得，去年三月你还在学里念书时的那次礼艺比试？"杜智似是想到什么趣事一般，忍着笑突然问道。
秋娘看见杜牧脸上露出的无奈之色，心下好奇，又听他俩说的不清不楚，便扭头用眼神询问杜智。
不顾杜牧的尴尬，杜智开口对她道：
"那时我还在大门学院，最后一日礼艺比试的题目，是让到咱们院刘博士宅中唯一的一棵杏树上，取得两颗杏子还有刘夫人的手信，原以为这事情简单至极，有经验的早早就在国子监门外备好了车马，就看谁先到刘博士家中。可从城东跑到城西晋府，竟被告知刘夫人到梁夫人家中拜访。"
秋娘只听了个开头，便觉趣味，调整了下坐姿，安安静静听他讲来。
"有人掉头就朝梁夫人家中去，有聪明的便想着先带上杏子，到时候省的再跑上一趟，但谁知，这杏子竟在前几日被刘夫人早早摘下，分别赠给了长安城中几位交好的夫人。"
秋娘听到这里，就可以想象当时参比的那些学生该有多郁闷。
"得了这杏子的有三户人家，最近的便是武元衡家，一群人便辗转到了祭酒大人家中，那日武府上只有武元衡的孙女武末珠小姐在--"
杜智讲到一半，便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秋娘已猜到肯定是有关杜牧的糗事，虽好奇的紧却也不敢追问。
杜牧将秋娘眼巴巴地望着杜智的表情收进眼中，刚才的尴尬之色消去，轻声道：
"后面的我来讲吧--我们先到的十余人，按着礼节入府后，想末珠小姐提及那一篮子杏子的事，末珠小姐很是大方地让下人提了一只篮子出来，可篮中的杏却只余下十颗，哪够我们十几人分，末珠小姐便提议，让我们各自拿出一件东西，只要她满意谁的，就同谁交换两颗杏子。"
"有人择了身上的玉佩，有人掏出袖中的香囊......但最先换到杏子的，却是你大哥一荷囊绿色的叶子，是叫薄荷吧？"
见到秋娘点头，他才继续道：
"就这么，末珠小姐答应同大人交换后，只剩下最后两颗杏子，却再没有让她满意的东西，她知我擅丹青，便提出让我为她作画一幅，就将最后两颗杏子给我......这作画怎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我拒绝后，本欲到另外两家去碰运气，末珠小姐却突然发了脾气，道是我不为她画，刚才答应换的杏子，便都不给了。"
秋娘只听杜智的轻笑声，也可以想象杜牧被那位有趣的末珠小姐缠着作画的场面。
伴着杜智的笑声，杜牧轻叹一声，"当时是有两个太学院的学生换到了杏子，被他们央着，我想着能让他们先走也好，便应下了。"
秋娘心道，这人心眼是好，却也太倒霉了一些，那样被留下，必定是完不成比试了。
杜智终于笑完，轻咳一声，将话接过，"杜兄叹气做什么，若不是你被末珠小姐留下，又怎会头一个完成了礼艺比试。"
"啊？"秋娘面露讶色。
杜智解释道："杜兄答应帮末珠小姐作画，我们这些得了杏子的人自然就先行离去到梁夫人家中找寻刘夫人，可到了梁府，刘夫人却已经离去，我们只当她回府，便回到晋搏士家，又扑了个空，下人也不知刘夫人去向，我们满长安地找寻刘夫人，直到傍晚未果，才悻悻回到君子楼去。"
"本想着这次艺比是无人完成，可人都到齐后，祭酒大人却宣布得胜的是杜兄。"
秋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怎么回事？"
"刘夫人离开梁府后，便去了武府......于是杜兄在那里用了午饭，下午闲闲地替末珠小姐作了一幅画像后，带着刘夫人的手信，和末珠小姐最后剩下的两颗杏子，最先回到君子楼中，哈哈，后来--"
"咳、杜兄。"
杜智的一个"后来"被杜牧轻咳着打断，意犹未尽的秋娘看着她大哥。
杜智冲她眨了下眼睛后，笑容一收，道："好、好，不说了，后来的事，也没什么意思。"
此时，马车也停靠在了郭府的门外。
傍晚，换上一身锦装裘衣的李淳，在阿桑哥的陪同下，坐上停靠在秘宅门外的马车，到皇宫去赴宴。
马车上，阿桑哥一边轻手轻脚地为李淳斟茶，一边小意猜测道："听说郭府的小姐早上受伤没能去参加射艺比试，杜小姐同她交好，想是晚上留在郭府用饭了。"
晚上在皇宫有家宴，李淳本应回广陵王府准备，可下午却带着人回了秘宅，所为是何，别人不知，阿桑哥却清楚的很，只是等到天色暗下，也没见人回来，眼见临近开宴时间，他也不敢催促，好在自家主上尚记得今晚必须出席，没让他过多为难。
李淳瞥了他一眼没有接他双手奉上的茶盏，伸手拿起茶案旁边红木小几上的一本杂书，这是秋娘上次落在车上的。
马车七拐八拐到了归义坊口附近，车速慢下，又行了几丈竟然停了下来。
阿桑哥隔着车帘问道："怎么了。"
李淳依旧翻着书，并没因马车突然停下而有所动。
外头传来车夫恭谨的答话声："回李管事，坊外停着两辆马车，有一辆是似是宅子里头的，咱们是等等，还是叫他们让路？"
这车夫是广陵王府里做事的，但也认得秘宅专用的车子。
他话音刚落，阿桑哥一愣，就听见车外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清亮声音：
"真是麻烦你了，我换这辆车回去。"
他下意识地去瞄李淳，就听另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
"你大哥说的是这辆车子，没有认错吗？"
李淳的目光从手中的书页上够开，在阿桑哥的偷瞄下，伸出右手将一旁车壁上的窗帘拨开，借着坊门道旁高桂的黄色灯笼，将车外的情形尽收眼帘。
不远处的坊门口，相邻停靠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棕红色的马车外，立着一纤一长两道人影--
杜牧跟在秋娘身后也下了马车，指着一旁外观普通的车子询问她是否辨错，晚上在郭府用饭之后，在郭府门外接了一崔短笺的杜智托他将她送到归义坊，便匆匆离去。
两人相隔不过一臂之距，秋娘仰着脸对他摇摇头，"没有，多谢您。"
"那你快上车吧，莫要着凉。"
秋娘应了一声，转身刚要走，却低叫了一声，又回身去，在杜牧疑惑的目光中，小手从披风里探出来，将一直捂着的手炉递过去，道：
"差点忘了这个。"恰有一阵风吹来，让她缩了缩脖子。
杜牧浅笑一声，一手持手炉轻推向她，另一只手体贴地去拉正她歪在肩上的披风，"拿着吧，明日再给我。"
另一头的马车上，李淳轻眯着眼睛，看着那颀长的人影将娇小的少女披风整理好，握着书卷的大手一紧，看着她上了马车后，才收回撩着窗帘的手，一语不发地阖上双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