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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金鳞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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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看见望海楼,已经把四下里的帘笼全部挑起来了,门窗大开。里面穿堂风过,暑热尽去,凉爽宜人。灯火通明,食客满座,却都是窃窃私语,不见有人象往rì里那样猜拳行令,大声喧哗。

临街桌上,一个中年文士一边自顾自斟酒,一边:“本县叶大老爷就在楼上饮酒。”

旁边一个就问:“此话当真?”

另一个抢先答道:“是啊,学生刚才装作找人,偷偷上去看了一眼,定是那叶学士没错!”(起中文网首发http://www./book/1170234.aspx)

又一个眉飞sè舞的:“刚才听二哥言道,主人家还要央叶学士题字呢!”

众人齐齐“哦”了一声。中年文士又:“这回我等幸甚,先慢慢喝着,哪怕等到五更,决不容错过啦!”

周围的人俱是连连头。

其实按照现在的官职品级,叶祖珪只是个校书郎,连侍学士也不是,离学士还差的远,更别直学士、大学士了。大家喜欢称他为学士,只是对他年少有才的一种尊称罢了。

有伙计等在门口,看见岳飞他们几个人回来了,直接领了上楼。下面食客看见伙计郑重其事,领着几个短衣褐袍的后生上楼去了,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岳飞他们惦记师父挂念,急急来到下午众人坐过的隔间,就见桌上已经是杯盘狼藉,叶祖珪叶大老爷喝得满脸通红,正攀着孙掌柜的肩膀又又笑。孙掌柜躲也不是,不躲也不行,表情十分尴尬。再看另外几位,王管家醉眼朦胧,呆坐不动;汤二举着空酒杯给柳老丈敬酒,柳老丈竟然是泪流满面,口中絮絮叨叨,显然已经神智不清。只有马铁枪最好,一头扑在桌上一只汤盘里,是呼呼大睡。

叶祖珪看见岳飞他们进来,推开孙掌柜,探过身来,一把将岳飞揽了过去,笑道:“乖徒儿,为师今天高兴!”满嘴的酒气喷的岳飞直皱眉头。

任广从后面上来,赶紧把老爷扶正,道:“老爷你喝醉了。”

叶祖珪也不理他,指着岳飞嘿嘿又笑,笑得岳飞哥几个心里直发毛。

这时候老孙掌柜扎煞着油光光的两只手从外面跑进来,朝着叶祖珪作揖道:“叶大老爷,您老今天吃的咋样啊,口味还行吗?”一边就往叶祖珪脸上看。

叶祖珪道:“高兴,老爷我今天高兴!”

老孙一听这话,胖脸上象开了一朵花儿似的。又作揖道:“大老爷,您上次给那同安茶行题写了一幅对联,大家都去观看,旁人羡慕的不行。”

叶祖珪问道:“你也想要一幅对联?”

老孙接着:“实话跟您老,店这些年,一直没有一块象样的门匾。上次央人到东京去求蔡学士的字迹,蔡学士,汤yīn县来的?叶学士不是在那里吗,为何还要来汴梁求字?”

叶祖珪懵懵懂懂猜想,老孙嘴里的蔡学士定是指的神宗朝的端明殿大学士蔡襄无疑。而不会是哥哥叶祖洽的狐朋狗党、现今的天章阁学士、尚书右丞蔡卞。因为蔡卞虽然也以一手颜体大字楷书,和自成一家的行草闻名于世,但是年齿的关系,时人一般称为“蔡学士”,以示与蔡襄的区别。同样的道理,人们喜欢称叶祖珪为“叶学士”,就是相对真正的叶学士,叶祖珪的大哥叶祖洽而言的。至于已经赋闲在家养老的蔡襄,更是一代书法宗师。老早就与苏轼、米芾、黄庭坚齐名,人称“宋四家”。老蔡的字因为长相比较委婉,“妍丽温雅”,据深得辽国宣懿皇后肖观音喜爱,引的北国王公贵戚竞相辗转购买。反倒弄的老蔡除非熟人相邀,轻易不肯提笔,以免墨宝“流落番邦”,“沾腥惹膻”,以至“斯文扫地”。叶祖珪今天得到自己的偶像肯定,也不管消息来源是否可靠,马上自我膨胀,技痒难耐,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挥手到:“笔墨伺候!”

老孙心里那个美啊,要知道现如今这个行情,京城不管哪位学士的字,一幅也不会少于三百两白银的润笔。这位叶学士也是广有才名,而且如今是本县的正堂,这要是他题写的匾额刻好了往门前一挂,街面上行走的那个敢不给三分薄面?

着话,孙领着伙计把桌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岳飞等人就把自家长辈扶到一边。后边早就研好了浓墨,任广递过一只蘸饱了的羊毫斗笔,叶祖珪接在手里,刷刷,用王右军行揩的笔意,在三尺宽的宣纸上写下了:“望海楼”三个大字。端的是高山流水,帅的一塌糊涂。叫人把这张纸揭过一旁,又挥笔写下一幅对联:“一壶玉酒出帆去,几尾金鳞入彀来。”刚开始的时候,叶祖珪还想秀一秀自己的楷书,也好叫别人容易辨认写的是什么字。所以入笔、起势,顿笔、收尾,端端正正写了个“一”字。可是叶大老爷心情过分舒畅,加上“透瓶香”后劲上头,更加把持不住,后面的笔势竟然越走越疯,到“入彀来”三个字,已经与张旭的狂草无异。叶祖珪最后一笔拉了一个长长的曲里拐弯的捺,然后把笔一丢,仰天大笑,造型那是相当的酷。然后转身就走,不成想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扑通”一声跌倒在走廊里头。任广连:“的该死!”疾步过去相搀,孙也过去帮忙。叶祖珪还回头笑道:“兴会,兴会!”被两人架着去了。

叶祖珪一走,这酒楼里就乱了套。书生、文士们都想看个究竟,蜂拥往楼上来;岳飞他们搀着马铁枪等人正要下楼回家,不巧就在楼梯上挤作一团。孙掌柜赶紧领着要下楼的诸位退到隔壁的包间,让出楼梯和走廊,才算解决交通问题。

众书生抢进刚才叶祖珪他们坐过的隔间,不分青红皂白,见着有字的纸就抓,吓得老孙掌柜捧着写着“望海楼”三个字的横幅,高高举过头,心里:“这些读书人平rì里挺斯文的,今儿这是怎么啦?千万别把我这张宝贝纸给扯破喽,这可是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这时候有个人比划着要把那幅对联挂起来,旁边一个就:“还是到楼下吧,楼下大厅里宽敞,这里未免太过局促。”

楼下挤上不来的众人都在楼梯口等着,就见刚才上去的一伙人簇拥着酒楼的老孙掌柜从楼上下来,老孙手里高擎着一幅字。可惜老孙大字不识半个,竟然把“望海楼”三个字给拿倒了。

就连随后跟下来的孙掌柜,也觉得自己老爹这双油手,抓着那雪白的宣纸实在有些煞风景,又见众人围拢来都是要看这字,心道:这可是扩大影响,提高酒楼知名度的大好机会。就叫来几个伙计,心翼翼把横幅和对联挂到了大厅正面的照壁上。

那些书生、文士们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终于恢复了rì常的做派。一个个有须的捻须,尚且无须的托着下巴,踱着方步上前,上下打量,左右端详,不时发出“咦?”,或者“哦!”的一声,作闭目遐思,或者恍然大悟状,就是没有人出个所以然来。(起中文网首发http://www./book/1170234.aspx)

街对面祥瑞绸缎庄的吴老板,听到伙计报告县太爷要给望海楼题字,丢下手里的算盘跑过来。身上葱芯绿走金线的绸袍,两片下摆还翻上来别在腰里。看见真的有字迹下楼来了,眼热的不行,这会儿按耐不住,瞅准一个熟人,就大声:“敢问顾老员外,这真的是叶大老爷的墨宝么,到底写些什么?”

被他问到的顾员外,此刻正站在前排,弯着腰,撅着腚,把脸凑到一尺远的地方,仔细品味叶祖珪那天外飞仙似的最后一捺。老先生今年六十多了,早年中过举人,又在砚台里浸yín数十年,算的上县里一支笔。在这十字街上,好多店面的招牌,就是出自他的手笔。老员外听到有人问到他,也没听清是谁。抬起头四下看看,发现大家都不话,众多眼睛看着自己,不由满足了一把,道:“这幅望海楼,不用是要用作楼前的匾额。三个字入笔轻灵,转折圆润,收尾内敛,整体既随意跳脱,又不失厚重稳妥。更兼笔势藏风纳气,是真正的聚财格。有朝一rì刻出匾来,就算只得这幅字八、九分的神韵,老朽敢,就算拿到东京去,也是上上之选。”一席话的众书生频频头,围观者兴奋不已;老孙掌柜搓着两手,笑的整张脸上都找不到眼睛;吴掌柜两眼充血,就快从瞳仁里伸出两只手,把墙上的字给抢了去。只可惜他的绸缎庄,并不叫作望海楼。

老员外又指着那幅对联:“更妙的是这一幅。诸位请看,这上联前几个字,大体是前唐欧阳大家的体制,处处可见汉隶的筋骨。从壶、玉两个字开始,笔意逐渐恣意狂放,由楷而行,由行而草,既衔接于无形,又变化万千。提顿拙朴,有魏晋遗风;撇捺曲拗,具秦相李斯之真味。高cháo迭起,jīng彩纷呈,至来字戛然而止,意犹未尽。”到这里,老先生眼角竟然有些湿润,拾起袍袖沾了沾,又道:“短短一十四字,尽得千年风liu。实乃老朽平生仅见之好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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