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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 相思休问定何如(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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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七里铺画坊后巷换了衣裳,裹着条毯子闯进秦玮的房间,秦子洛正在数落秦玮,大约是说他逞能装英雄,美人差点弄丢了,英雄自己还挂了彩,实在有辱秦家的门风。

秦玮坐在床边,敞着衣襟由大夫帮他处理伤口,抬眼看到我时,迅速地拉紧衣衫,正要系扣子。好在大夫该已经处理完了,一边整理药箱,一边交代着需注意的事情。我也才弄清楚,他是被张一的弓弩伤到了,幸而弩箭只是从侧面划过去,留下些皮外伤。

秦子洛识趣地退出去,空留我与秦玮相对。他如此半裸胸膛对着我,我倒是也不害羞,总归是啃也啃过抱也抱过了,断是在青楼里厮混的时间长了,我也算不得多么矜持的女儿家。我便大步走上去,打算亲手伺候他穿衣裳。

秦玮愣了愣,笑着避开了。我本就是个由不得别人同我较劲的性子,他越是不准我碰,我便偏要碰个彻底。我撇开他不太稳便的手掌低头扣扣子,眼睛不听话地往衣服里头瞟,其实我本不过是想看看他到底伤得如何,却见他胸膛皮肉紧致而不失细腻,一时没把持住色心,多看了两眼。

这两眼非但看到了他锁骨下方印着血痕的纱布,且看到个颜色怪异的东西。正是贴近心口的位置,衣衫半挡露出一个火红的图案,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我索性拨开他的衣裳想要看个清楚,秦玮迅速按住我的手掌,避了避身子,有些抗拒的意思。

他此刻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竟是莫名地将我吓住了,我愣了愣,将手掌收回来,脑袋里回忆着方才看到的图案,大约是一团火焰中淬着一柄尖刀,刀身上有细密的纹路图案。上次在醉影楼,我被马上催灌得迷迷糊糊,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纹身,此刻只是匆匆一眼,回想起来却让人觉得恐惧,仿佛那图案自有一股骇人的魔力。

我愣在一处观察他有些古怪的神色,秦玮系好扣子,淡淡看我一眼,他说他累了。

这是秦玮第一次主动请我离开,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心里便很忐忑。

之后两日我并没有离开过慈安堂,因为秦玮说这段时间外地来了很多富贵人士,他要忙生意上的事情。我知道那些富贵多是外地前来为父皇祝寿的高官,我也知道秦玮说他忙不过是一个托词,只因他不想见我。但我却并不知道,我们究竟怎么了。

再有几日就是父皇的寿辰,尽管要避着不见贺拔胤之,寿辰当日我定也是要出现的。为表孝心,我总该准备些拿得出手的礼物,可是我所有的都是父皇给的,不论送什么都显得不够分量。

描红给我提了个建议,提起当年母妃在宫里做琴姬的时候,只一曲《空记省》就得了父皇的青睐。她们说母妃的琴艺冠绝天下,我想大约不过虚言,但这首空记省对琴技要求极高,确然不是普通手艺能驾驭来的。

好在我刚好认识一个人懂得这支曲子的人,我想父皇记挂母妃多年,阴阳相隔,对她的琴声必然也十分想念,我若是能在大寿之日为他奏上一曲,也算是代母妃传达了心意。第三日,我穿过猎场来到醉影楼,请郁如意教我弹这首曲子。

我向来懒散,琴棋书画都是半吊子,指指点点勉强够用,亲力亲为便十分费劲。但我近来因为秦玮闹得心情不好,只能将心思专注于旁的事情,这琴学得也算用心。我想我一定要学好这支曲子,我要讨父皇欢心,商量退婚的事情才能更有把握些。

练琴练得累了,我同郁如意嗑着瓜子闲聊,郁如意忽然道:“你可知道张一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本心里觉得这个消息不靠谱,虽然整日在尼姑庵那清心寡欲的地方呆着,消息不灵通,可总知道个“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的道理,张一要是就这么死了,算是颠覆世界观的一桩事情。

“前日夜里,就在飘香院后巷,一剑封喉。”郁如意说得轻飘飘的,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道里,身在青楼的她早也见怪不怪了。

若是真的,那便太遗憾了,本公主还没亲自下手呢,也不知道是哪路英雄除了这祸害。说来张一这条地头蛇,靠着他老子的权势在皇城欺男霸女逼良为娼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早该被千刀万剐,奈何隆恩浩荡,由着他逍遥了这么多年,一剑封喉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郁如意见我不以为然,眼风朝门外瞟了瞟,低声问我:“你难道不好奇,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

郁如意的意思很明显,她觉得这事情是秦玮干的。我本想依着他的性子仔细分析分析,却忽然发现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秦玮是个什么性子,他这个人记不记仇或者有多记仇,如果他真的杀了张一,难道只是为了那天画舫上的事情么。

我听说生意人向来不爱给自己找麻烦,惩奸除恶这种事情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因而我并不明白,郁如意如何会做如此推断。

郁如意说张一被害那晚,她正巧去飘香院串个场子,又正巧看见了秦玮和秦子洛两个人。郁如意在花场摸爬滚打多年,来人是寻花问柳,还是挑衅滋事一眼能看透七八分,她当时料定秦玮二人不是去逛妓院的,便也没同他们打招呼。

于是当晚张一就归西了,且是刚离开飘香院,就在后巷的拐角,离他家的车马不足十步,若非一早叫人瞧上了,哪可能死得那么麻利。

如此说来,甚有几分道理。再说来,那秦家兄弟还是双惩恶扬善的侠客?有点意思。

我多日未曾见过秦玮,近日学琴学得用功,除却偶尔孤寂烦闷,倒也没有特别的想他。我不想他,这一点令我感觉很宽慰,说来我同他认识也不过个把月的时间,我虽火急火燎地正视了自己的本心,但也不希望陷得太快,感情这桩事情么,大抵需要文火慢煮才更有滋味。

我庆幸,我还没有那么喜欢他。我亦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庆幸,或许是感觉这感情来的有些不切实际。

但此刻郁如意提起他,我便开始想念了,也想探究探究,此刻他可曾想念着我。

郁如意便哄我去找他,我觉得此事不甚公平,自从那日他委婉地将我从房中撵出去,我心里便拧了个疙瘩,总觉得若非他主动现身,我便不该厚着脸皮贴上去。可我整日神出鬼没,便是他想,又如何寻得到我。

我还在这头纠结着,却听描红在外头敲门,我许她进来,她神色慌张,告诉我方才在外面听人说,七里铺有家画廊子着火了。

七里铺中拢共有三家画廊子,我第一个反应到的自然是秦城画坊。终是压不住心里的担忧,我风风火火地带着描红吟风以及郁如意朝七里铺杀过去。

然,我担心的便是正在发生的。

今日我出来的晚了,在醉影楼逗留一阵,便已是天黑,而我赶到秦城画坊外时,此处已经被围观群众围得水泄不通。吟风**刀子开出条路来,我挤到最前面,看到秦子洛对着汹涌的火势叹气。

挨着秦城画坊的两家铺子,掌柜的哭爹骂娘哀叹自己倒了什么大霉,我着急地对秦子洛道:“愣着做什么,快找人灭火啊!”

秦子洛摇头,说这火怕是一时半会灭不掉,有人在外头浇了火油,原来是故意纵火。

秦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见秦玮!我急得快哭出来,摇着秦子洛的肩膀询问秦玮的下落。他终是皱了皱眉头,回答道:“余伯还在里面,他……进去救人了。”

瞬间仿佛五雷轰顶,我唯一的反应便是冲进去,完全不曾想过烈火焚身的痛苦,也顾不上任何后果。便如我不会凫水,但若水中有人求救,我定也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去。何况那是我喜欢的人。

刚迈开脚步,秦子洛便将我紧紧抱住,我拼命地蹬着腿边骂边哭,终是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我如此冲进去,不过是多添个麻烦罢了。

我软在秦子洛怀中,他见我安分了,便也松了桎梏。夜色里火光冲天,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他们摇头叹气,他们指指点点,他们看热闹不怕事大。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世态炎凉与冷漠,也许明天过后,秦城画坊的这场大火,便成就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许他们会感叹大火带来的损失,也许其它两家画坊的老板还会暗自庆幸。

“滚!都给我滚!”我指着围观的人群,怨毒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隔岸观火无动于衷的表情,深深印在我心里,那般丑陋空洞,也许我该庆幸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以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那些人不舍得走,我便从吟风腰间抽了刀子,我发疯我谩骂我尽情地发泄心中的不安。终是将他们吓得退得远了些,我站在燃烧的画坊门口,看着掉落的招牌,横在门口的悬梁,我死死地守着它,仿佛守着唯一的希望。

他终于是回来了,俊美的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坚毅,烈火蒸干了他额上的汗,他的瞳孔他的皮肤,都被灼得通红。秦子洛急忙迎了上去,帮秦玮绕开横在出口处的横梁,两个人搀着余伯出来。

我看到余伯的时候,他所剩不过最后一口牵挂,他说:“少爷,老余不能伺候你了,代老余向夫人辞行,老爷去了这么多年,老余我也该去陪陪他了……不要惦记报仇……”

我听到秦玮声嘶力竭的呼喊,此刻他的难过和悲凉,他失去亲人的痛苦,我隐约可以感受到。我仰起头来不想让眼泪掉下,正巧看到远处房顶上,一抹晃动的黑影。

那黑影与我相对,手中闪过一丝银光,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银镖朝这头飞来,正是对着秦玮的脊背。我猝不及防,想要帮他去挡,却不料有人抢了舍己为人的先机。

吟风拔了刀子朝那黑影追过去,秦子洛紧随其后。

当我再低头时,郁如意已经倒在我脚下,肩下的银镖插得很深,大概骨头都被切碎了。我看着鲜血染湿红色鲜衣,看着她施染粉黛的脸庞越加苍白,描红在惊呼郁如意的名字,而我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竟是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的胆量都没有,我生怕这样灿烂的生命,一碰就碎了。

秦玮适才回头看清状况,喑哑呼唤,哀恸难绝。

“如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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