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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渐行渐远渐无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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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皇后陈画桥会带着璨儿来看我,许久未见,陈画桥待我倒是热情,握着手同我家长里短一番,再絮叨絮叨当年我们吵架时的纯真光景。若是换了往常,我真的会觉得我和陈画桥算彻彻底底的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只是我让人欺骗多了,也开始有了警觉,我总觉得依陈画桥那个傲慢性子,不应该是说变就变的,以前是我想的太少了。

关于过去我已经没了那么多的热情,我更感兴趣的是璨儿,想想自己刚失去的胎儿,再想想当初璨儿是我和容祈一起接生下来的,我心里既惆怅又感觉安慰。

若是这孩子大了还能在我眼前,我一定会看他特别的亲切。

璨儿手腕上系着条红绳,红绳中串了快小小的玉牌,上面的花纹挺别致,看着还有那么丁点眼熟。我没多想什么,大约给孩子用的东西,都是这么样个花纹。陈画桥告诉我,说这是在白塔寺开光求来的,能保他一生福泽安康。

无论如何,作为母亲对孩子的爱我还是可以理解的,哪怕我们都知道,这种所谓的保佑不过是个寄望,许多事情自出生就谱好了命盘,那唯一随机的一部分,也只能靠人性自己去行走。

而对陈画桥来说,既然已经无缘于爱情,所有的希望心血也只能寄托在这孩子身上。若他健康长大,天资还算聪慧的话,凭陈画桥的皇后身份,和定安一向立长为储的惯例,大约璨儿那太子的位置已经跑不掉了。

我抱着璨儿逗了一会儿,虽然很久没有见面,他看着我倒是也不陌生,在我怀里一声都没有哭过,笑容格外的清澈。

我抚摸着他软软的短短的头发,陈画桥忽而道:“还记得你同我讲过的那个故事么?”

我对陈画桥讲过的故事,她说的应该时她第一次怀孕时,顾且行故意弄掉了她的孩子,而后我跑到陈画桥面前,说了番“立子杀母”含沙射影的话,故意让他们夫妻不和。

她这么一提,我还觉得挺歉疚的。当时陈画桥天真,轻而易举让我的话糊弄住了,时隔三年大家都有了长进,想必她也已经看透了当初的事情。

我勉强地笑笑,“胡说罢了。”

陈画桥摇头,她道:“我时常会想起那故事,偶尔也会自己编排一段,不如我同妹妹也说上一段?”

她怎么可能闲得发慌给我讲故事,大约她今日忽然造访的缘由,就在接下来的故事里了。

“那位做生意的老爷,后来娶了房小妾,他的夫人善妒,便杀了那小妾,从此夫妻二人失了和睦。但这夫人很能干,在外人面前亦是贤妻良母,也能帮衬着自己的夫君。待二人年岁已高,夫人本以为自己为老爷忙活大半辈子,总该为自己的儿子挣得家产,却不料家里来了位远房亲戚,那亲戚格外能干,很得老爷赏识器重。夫人怕这亲戚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地位,干脆趁着老爷生病的时候,把老爷杀了。如此,她的儿子终于坐实了继承人的位置。这位夫人,也心安理得地做了太夫人。”

陈画桥的故事,其实比我上次给她讲的那个还要直白。我只稍稍品了品,就品出来她口中的这位太夫人,指的便是顾且行的老娘太后老人家。而那位老爷,不正就是我的父皇。

按照她这故事逻辑来推算,她想表达给我的意思是,太后年轻时嫉妒我母妃,所以下毒先把我母妃除了。父皇虽然知道,却念着各种因素没有计较,后来顾且行长大了,太后巴巴地盼望着顾且行当皇帝,结果父皇把甘霖皇叔找来了,因为甘霖皇叔身份特殊,太后害怕父皇一个脑袋抽筋把皇位让了回去,所以——先下手为强。

父皇是太后杀的?这逻辑太强悍了,虽然我觉得太后不是个善良的女人,还真能歹毒到连自己的丈夫都下得去手?陈画桥莫不是血口喷人吧。

而且她是怎么知道的。当我苦苦寻不到结果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肯告诉我,他们好像一个个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可是都不告诉我。然后我糊里糊涂地恨了容祈这么久,把自己恨成了神经病。也许秦老夫人的神经病,也是这么闹出来的。

然后现在,我的孩子没了,容祈不搭理我了,所有人都蹦出来了,告诉我,我爹不是容祈杀的!他们是存心跟我开玩笑,还是又合伙串通起来耍我玩呢?

她笑吟吟地观察着我的表情,将璨儿抱在怀里,纤细素白的手指摆弄着璨儿手腕的红绳,那枚小玉在灯光下色泽温润通透,是非一般的上好材质。

她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看上去仿佛对自己的故事很自信,就好像她说的便是真相一样。

容祈说:“想报仇么?你就当是我做的吧,这样想你或许还能轻松点。”

顾且行说:“不管是谁做的,都不能再追究了……”

其实他们这两句话有个相同的意思,就是都没打算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他们其实都是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是什么人杀了父皇,能让顾且行不去追究,也许我算一个,另一个便是他的母后。

可是为什么容祈也不肯告诉我,难道是因为不想让我找太后报仇,那他就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他脑筋有毛病吧。

我还是一团雾水,更搞不明白的是,陈画桥和太后的关系,看起来不是一贯很好的么,她是如何知道这些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并且还故意跑到我面前来戳穿。陈画桥又在耍什么猫腻。

我觉得我不能自己瞎想,我这么笨这么冲动,很容易就被旁人利用了,而且陈画桥这动机很明显,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相,都是企图利用我的。

可如果不是容祈,真的不是容祈……我到底该怎么办,那我得有多对不起容祈,对不起那个孩子,乃至于对不起自己。

我只当做听了个故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一拍大腿道:“哎呀,我整日在屋子里闷着,竟是忘了璨儿的红包。”

说着我便站起来,琢磨着找点小礼物送给璨儿。可我也没准备啊,我房中除了女儿家用的首饰,哪有适合给奶娃儿的东西。

我随便翻了翻,有些尴尬地对陈画桥弯了弯眼睛,她抱着璨儿走过来,对我道:“红包就不必了,心意我替他收下了。”

“这可不行,显得我这做姑姑的多寒酸。”

她笑得已经有点做作了,意味深长地对我道:“你是看着璨儿出生的,若没有你,这条命许就折了,你这姑姑当之无愧。”

彼时我并未领会陈画桥的意味深长究竟意在何处,只是她将“姑姑”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仿佛是在提醒我什么。我所唯一能反应出来的是,陈画桥莫不是也知道我这个公主身份确然很水。那陈画桥知道的也太多了点,这并不符合她两年以来做出的贤淑宁静形象。

我忽然对陈画桥生出些敌意,反正她那皇子也不缺什么,既然她说不要,我便当真也不给了。

想着天色已晚,我正准备送客,门外却通传皇上来了。

今日这靖王府还真是蓬荜生辉啊。我和陈画桥走出去迎接顾且行,他对陈画桥淡淡点个头,吩咐人将皇后母子送回宫去。

我也不打算再请顾且行去屋里坐坐,便很客气地说:“臣妹送皇兄。”

我这个送乃是很礼貌很规矩地送,只是他大老远来了,我要是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外人看来会觉得他来得挺不对头。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一边走着,我一边在心里琢磨,顾且行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方才陈画桥告诉我,顾且行从塔楼下来以后,好像是去了千金台,也就是他专门养地痞流氓兼职杀手的赌坊。

看样子顾且行又有大行动了,不过我现在只想和那些事情撇得一干二净,自然不会追问。

“昨日边关来报,当地战事吃紧,容祈恐怕要很久才回来。”没什么客气闲谈的开场,顾且行开门见山对我道。

提及容祈,我心中难免有所动容,却也是掩了下去,淡淡道:“哦。老夫人近来身子不好,对他很是挂念,听说是撑不过一年半载了,若是能找到将才替换,便准他回来看看吧。”

我瞟到顾且行唇边高深的笑意,也明白自从我踏出宫门以后,我们的关系便越来越远,再也不可能回到轻松谈笑的时候了。我心里对他有愧,但已无从补救。我只有一颗心,给不了两个人。

“只要他好好为朕打这一丈,尽快平息战事,自然来得及给他母亲送终。”他的目光在夜色中远望,阑珊灯火里,没有落点。

他说“朕”,终于抹去了唯独对我的那点特殊,这样挺好。

顾且行这话我是不认同的,既然他故意将容祈送出去,那他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能回来,全得看顾且行的心情。毕竟容祈一日不在靖王府,这整座王府人的安危就都握在顾且行手里,他也是不敢轻易违逆的。

我想了想,站定脚步侧身看着顾且行,一本正经地说:“皇兄,你这样做应该不是为我……”

“怎么不是为你?”他好像猜到我要说什么,话接得很快,看着我的目光也已经不再温柔,而是那种我曾经所熟悉的,居高临下阴骜清冷的,忽而眯着眼睛半挑唇弧,他道:“朕好好的把你交给他,他却累你受这样的苦,不吃点苦头怎么行。”

他这话说得好像是在替我抱不平,可却明显不过是他自己心有不甘罢了,我只能对他解释道:“臣妹没有受苦,之前臣妹与他之间是有些误会,不过现在已然化解。臣妹曾对皇兄有逾界之处,还请皇兄海涵。”

顾且行的眼神很明显的不悦,唇边却依旧衔着朵半开不开的花,他似乎很好奇地问着:“如果他这辈子都不回来,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等他?”

我不知道顾且行的试探究竟是想试出个什么样的答案,但起码现在,我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至少要先得到一个我能够也愿意相信的回答。然后证明我错了,然后我追悔莫及,然后我也许依然会离开容祈。

而此刻,在容祈尚未给我解释之前,我顺从心意用坚定地目光看着顾且行,我点头,“会一直等。”

他冷笑,目光像冰凉的刀背从脸颊划过,留不下伤口却带来恐惧和阴森,装成若有所思的模样,“海涵……朕的度量有多大,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他还是在怪我,我想张口跟他好好谈谈这个问题,情爱这事情很玩弄人,我曾靠近他又远离他,这其中是我的不对,可他不该拿容祈出气。退一步说,起码容祈现在对他还有用。

但是顾且行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他将我丢下大步往前走,口中飘出淡漠散漫的声音:“回去吧,朕不用你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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