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又一场的战斗结束，陆正龙躲得过上午，却躲不过下午。下午进入武斗场时，幸运的是，他的对手，是个人类。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眼前的对手，是今天上午杀了大叔的人。陆正龙有些绝望，他如何赢得了对方？就连大叔那样的好身手，也没能活下来，他的话，更无胜算。

“这个武斗场上，不全力以赴的话，是活不下去的。”

脑海里，回响起大叔说过的话。

明知眼前死路一条，依旧全力以赴的话，这样又有何意义？结局，不过让自己死得没这么难看罢了。

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滑落，陆正龙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刀子。

半瞎子一眼看出陆正龙的水平程度，这种人，上了武斗场，也只能任人宰割。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嘲笑道：“你想怎么个死法？”

陆正龙人肌肉紧绷，整个人处于防备的状态。

半瞎子继续嘲笑道：“你不会以为自己能够活着离开武斗场吧？”

陆正龙表情冷冽，他沉声道：“没人会想死，我也不列外。”

半瞎子讥讽道：“死在我手里的人都这么说。”接着，他又道，“你知道一个人怎样才能变强么？”

陆正龙死死盯着他。

半瞎子自答道：“杀人。只有不断地杀人，才能变强。”

陆正龙心头一颤。

半瞎子理所当然地道：“杀的人多了，就会变成野兽。今天早上，秋冬楚死在我手里，就因为他还有人性。他明知，这个地方，人性与感情是多余东西。”

秋冬楚，便是今早死在他手里的那位大叔。

他的话，令陆正龙有些抑制不住地愤怒。

半瞎子嗤笑：“是他害死了自己。如果他化身成只知道杀戮的野兽，我未必能够赢得过他。不过，死在我的手里，是他的荣幸。”

半瞎子的话刚落，愤怒至极的陆正龙“啊”地一声砍过来。

半瞎子避开，说：“你太弱。杀了你这样的人，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成就感。”

陆正龙抑制不住地怒吼：“住口。”

半瞎子露出嗜血的笑容：“就让我来和你玩玩吧。”

如同戏弄似的，半瞎子不断闪避，口中不住讥嘲刺激着陆正龙。而竭尽全力的陆正龙，连对方的一根头发也没碰到方。力量悬殊，陆正龙就像只随时被捏死的蚂蚁。闪避开来，半瞎子说：“你和外面的那群畜生没什么两样，毫无思想，任人宰割，不敢反抗。安于现状的废物，活该被妖族奴役。”

陆正龙被他的话震到：“你疯了么？”这话要是传到妖族的耳朵里，一定被抓起来斩首示众！

半瞎子满不在乎地说道：“是啊，我染上了疯人症。你以为，自己能逃得出这里，向那群怪物告发我么？”

陆正龙内心惊惧不已。

是的，他逃不出这里。而半瞎子，也不会放过他。

陆正龙刀子一斩，半瞎子跳开。半瞎子继续说：“你不是人。”

“胡说八道！”

“长着人的样子，却没有属于人类的人格与思想。这和畜生有什么两样？丧失为人的东西，连那群奴役你们的怪物还不如。秋冬楚知道自己是谁，而你们，却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

陆正龙内心诚惶诚恐：“天下所有的一切，是妖王索寞的。我们人类得以生存，是依靠了伟大的妖王。他赐予我们工作，我们才不会饿死。不然，我们将活不下去！喝——”

刀子劈来，半瞎子避开，他一脚把陆正龙踢飞，在陆正龙爬起来的时候，他说：“那么，凭什么妖族能够享受一切，而人类不能？”

说完，又一脚踢飞陆正龙。

“因为，我们是低贱的人类！”

“那么，何为贵贱之分？”半瞎子身子飞起，朝着陆正龙的脸踹去。

陆正龙连连打了好几滚。

“人类种植粮食，建造房屋，打铁武器，织丝绸，做衣裳。哪一样，不是你们亲手创造的。而锦衣玉食的妖族，却享受着你们带来的一切。这倒好，创造财富与粮食的你们，却得不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妖族，随便扔给你们两个馒头，便感恩戴德。还真是一群忠诚的奴隶啊。”

半瞎子的话震撼了陆正龙的内心。他逼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内心深处，却产生了那么一丝可怕的疑问。

“啊”地一声，半瞎子一剑刺中他的大腿。陆正龙瞬间清醒，他连连后退。半瞎子露出兴奋的表情：“狩猎结束。”

“当”地一声，刀与剑擦出了火花。陆正龙的手臂震得发麻。眼前的半瞎子，脸上嗜血的表情，可怖至极死亡的气息笼罩全身，陆正龙瞳孔放大——不要死！不要死！他想活下去，他想活下去！

恍惚之间，陆正龙脑袋一阵晕眩，人差点栽倒在地。半瞎子舔了舔嘴唇：“猎物到手。”然后，剑刺出，欲刺穿陆正龙的身体。

可某种扑面而来的杀气，把半瞎子振飞了出去，他倒在地上喷出了一口血。

恍惚晕眩的陆正龙看到对手倒下时，身子轻盈地跳起，然后斩到半瞎子的胸口上。半瞎子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不……可……能……”

然后，带着诡异的笑容死去。

陆正龙气喘吁吁，刚刚纵身跳起，那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消失。脑袋上的晕眩感缓缓消失，他晃晃脑袋，身体软了下来。

他赢了。

可内心，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巨大的恐惧感——半瞎子有疯病，他会不会被传染了？他一定要藏好这个可怕的秘密，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陆正龙退场后，妖族老爷嘴巴咧得很大，他高兴说：“不错！不错！这钱给你，明天继续拼搏。”

逃不掉，他只能成为妖族赌博用的“棋子”。

陆正龙再次被关回屋子。

这一次，不同的是，屋子里的人，对他投以异样的目光。

少年再次进来给他送饭包扎。一面包扎，他一面说：“你杀了武斗场人类第一强者，妖族会进阶你的战斗对象。”

陆正龙坐卧不安：“进阶？”

少年淡淡地说道：“是的。你的战斗对象，会进阶成妖族武者。”

陆正龙怔住。

少年问：“半瞎子是怎么被你杀掉？”眼前的男人，明明没有任何功夫。

陆正龙答：“他突然飞起，然后，我杀了他。”

少年若有所思。给陆正龙包扎好后，他说：“请多加小心，你已经成为武斗场的人物。”说完，便退了下去。

陆正龙看着眼前的饭菜，脸上疲态具现。

不管是刑场上的斩首，还是妖族当街杀人，陆正龙从来是看客。也因为看得多了，便习以为常。可当他变成杀人者时，才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特别是在杀害自己的好友，自己的同类的时候。

妖族为何可以笑着杀人？人类的性命，在他们的眼中，真的这么低贱么？不把人命当回事，在妖族眼中，会不会，他们真的和畜生没什么两样？

不行，不能继续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会发疯的。

陆正龙内心恐惧不已，半瞎子或许已把疯人症传染给他。

翌日一早，妖都皇宫内，魔魅给圣女白灵盛装打扮。如墨的黑色长发，云鬓里，簪花怒放。一身白衣似雪的霓裳极地，整个人，如仙子一般。

魔魅笑道：“圣女清艳脱俗美撼凡尘，难怪王会把你留下。”

白灵冷漠不语。

给白灵盛装打扮好，魔魅退下圣女殿。坐在椅子上，白灵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妖王索寞，还有城中所有妖族，都是她的仇人。被囚十年，唯一有着完整记忆的她，夜夜受尽家仇国恨的折磨。直到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皇家天师院没守住皇宫，导致皇宫被攻破，父皇母后被杀，群臣血溅宫城。这辈子，她不会忘记十年前那场变故和耻辱。人类世界被毁灭，妖族大屠杀。她被抓住，被逼着在妖族面前跳舞取乐。之后，被囚禁皇宫，成为圣女，受失去记忆的人类所敬仰。

她不想成为什么圣女，更不想成为那些可怜的百姓信仰，这只会令他痛苦不堪。

看着自己的同类被奴役、被杀死。她却无能为力，她宁愿喝下妖族圣水，丧失所有一切记忆，成为被奴役的百姓一员，或一死百了。而索寞，告诉她，敢自杀，便当着她的面，一个个把所有人类开膛破肚，把他们的心脏拉出来。

这令她恐惧和痛苦。

她与所有百姓捆绑在一起。她生，百姓们生。她死，百姓们将无一活口。

对索寞和妖族刻骨的仇恨深深埋在灵魂深处。

有时，她会想，人类没有希望了么？是不是一直被这么奴役下去？子子辈辈都成为人格缺陷的人。

想到这里，多么地让人感到绝望啊。

但，人类一定会有觉醒的时刻。

白灵知道，千千万万的人类里，终有人会觉醒。

“如果，这个世界，还有幸存的天师该多好。”

在妖族没有毁灭人类世界，天师院还在的时候。白灵曾去过皇家天师院。那里，天师院的弟子，法术高超，天师院的天师们，更能呼风唤雨。有传说，唯有真正的天师才能够打败封印索寞。

这种传闻，白灵不知是真是假。但十年了，她没有见过幸存的天师。

人类，想要得到自由，最终还要自己深处双手去反抗。

时辰一到，有妖女进圣女殿请白灵天轿与妖王索寞坐一起游行。白灵离开圣女殿，在妖女的扶持下，她踏上曼曼轻纱的大轿，坐到索寞的身边。

轿前，魔魅一声“起”。轿子便被四个高壮魁梧的妖族抬起。然后，奢美繁丽的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宫巡游。

武斗场里。

陆正龙忐忑不安地等待出场。妖族老爷说，今天要是能赢下，将给他一倍的价钱。这话，让陆正龙腾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送饭少年说过，今天起，自己的对手很大可能是妖族武者。如果真的是，他必死无疑。

眼下，违抗妖族老爷，是死。

继续留在武斗场，如果他侥幸活下来，妖族老爷依旧不会放过他，让他继续参加下一场战斗。这等于，让他战死在武斗场上。

两天时间，陆正龙总算看明白了——妖族老爷，花钱买了自己的命。可是，命一旦没了，钱再多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落回妖族手里？

难道就没有活路了么？

不，还有！

逃走！

这需要很大的风险，一旦武斗场的妖族追来。就算没有被打死，也会被继续送上武斗场战斗至死。

可如果逃出去了呢？

算来算去，这是他唯一的活路。他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隐隐的，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死在这个地方。

是因为梦中的小姑娘么？连续三个晚上，他一直做梦，梦到那个小姑娘。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他想拉住她，想救她。却抓不住人，这让他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并且，他觉得，自己该为小姑娘做点什么？

想到这，陆正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虽然觉得小姑娘有种熟悉感，但他真的不知道她是谁。而且，这人是真是假，还是他幻想出来的？完全不知道。

陆正龙脑子有点混乱。

总之，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

想办法逃出去，无论如何，想办法逃出去！

陆正龙抱着肚子，露出痛苦难忍的表情，走到出场室的铁门处，他虚弱地道：“大人，我闹肚子，求求你行个方便，让我上个茅厕。”

守门妖族瞪着一双鼠眼挥挥手：“去去去，有也给我憋着。”

陆正龙的表情简直痛不欲生：“可是，可是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啊。再不去，我就要拉在这里了！”然后，放了屁。他作势解裤子，打算拉在铁门正中央。

守门妖族被他解裤子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便赶紧道：“不许拉在这里！”让他守着一坨屎不成！

陆正龙停止解裤腰带的举动，他哀求道：“求求你醒醒好，不然我真忍不住了！”

想了想，守门妖族不耐烦地打开门，说：“跟我来！”

陆正龙感激到：“是！是!”

于是，他跟着守门妖族转了三个弯，然后来到恶臭至极的茅厕，陆正龙急忙进去。守门妖族说道：“快点！”这地儿，臭死妖了。

茅厕里，陆正龙回道：“很快！很快！”

茅厕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服声，还有用力拉屎的声音。

里头，陆正龙把茅厕里的石头踢进去做样子。然后，通过木板缝隙看向外面。只看到，守门妖族背着茅厕的门等待着。

现在，正是好机会！

陆正龙一面发出拉屎的声音，一面无声无息地打开茅房木板门，他缓缓靠近守门妖族背后。

守门妖族突然说话：“我说，赶紧的！臭死了！”

陆正龙吓得差点把手中的刀子落地。他憋气回道：“很快！很快！”

然后，扬起刀柄，朝守门妖族后脑勺狠狠一击。

“你！”妖族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生怕守门妖族晕得不够彻底，陆正龙又敲了好几下。在他拖着晕倒的妖族进茅厕时，隔壁茅厕里，走出来一人，这吓得陆正龙差点窒息。

是那个给他送饭的短发少年。这少年，仿佛没看到他和被打晕的守门妖族似的，径直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茅房。

这少年，真是奇怪的人。

陆正龙把守门妖族与战斗用的刀子扔到茅房里，然后悄悄离开。

“妖王和圣女巡游，给我们人类赐福来了！”

“快！快去看！迟了就晚了！”

一时间，整个妖都的人类沸腾起来，人们从工作之地涌出，朝巡游大道去。那一张张力倦神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们仰头，翘首以盼地等待巡游车经过。

妖王索寞与圣女巡游赐福，是妖都的大事。受到赐福的人们，将得到庇佑和祝福。

直到，高大魁梧的妖族抬着天轿出现。巡游队伍前，魔魅大声道：“妖王圣女游行赐福。一赐妖都内积千金、鸿运昌隆，二赐所有人类业障尽除、违缘消灭，三赐妖族与人类日事祯祥！”

随着魔魅的话，大道两边的人类纷纷跪下：“妖王索寞万岁！圣女万岁！妖王索寞万岁！圣女万岁！”

浪声起伏，响透天际。

看着人类崇敬地的看着她，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白灵内心隐隐刺痛。她站起，站到轿头前，大声道：“圣女赐福妖都百姓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她的话，如同兴奋剂一般，令人类兴奋。

“圣女荣光！天佑圣女！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女荣光！天佑圣女！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灵退回轿子的位置上，与妖王索寞继续“享受”这至高无声的膜拜。索寞说：“看吧，这天下百姓，以你为荣。”

白灵阴郁地说道：“假象的东西，永远是假象。终有一天，人们会破掉这假象。”

索寞“呵呵”笑道：“你该不会以为，这些人还能反抗我吧？可别忘了，天师院被我摧毁，所有天师被我杀死扔给妖兽吃。”

“就算没有天师院，总有一天，人类也会觉醒，会回想起曾经的一切。”

“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人类有多大的能耐。”

巡游队伍一路游行，圣女一路祝福。在经过武斗场的时候，里面传来声音，有个浑身是血的人冲撞进巡游队伍。

此人，便是从武斗场逃出来，却被发现受武斗场追杀的陆正龙。

他倒在巡游队伍前，迫使巡游队伍停止游行。

混在人群，接受圣女祝福的刘几，在看到浑身是血的陆正龙时候，惊魂失色。

陆正龙身后，武斗场的妖族追捕上来，他们抓住陆正龙的脚，便要把人拖回去。陆正龙向轿子上的圣女伸出了手：“救救我——”

武斗场的妖族对轿上妖王恭敬地说道：“尊贵的妖王，这下贱的人类拦住了游行，罪无可恕。武斗场将为您把他处理掉。”

说完，继续把陆正龙当成死鱼一般拖走宰掉。

眼看着陆正龙被拖走，刘几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跑出去把人抢回来。在他以为陆正龙必死无疑的时候，圣女白灵突然道：“等等！”

拖着陆正龙离开的妖族停下，他恭敬地道：“尊贵的圣女，请问有何吩咐。”

白灵站起，她欲从轿子上下来。魔魅看向索寞，索寞摆摆手。魔魅大声道：“停！圣女下轿！”

四个巨大魁梧的抬轿妖族放下轿子，在妖女的搀扶下，白灵下轿。

她走到了陆正龙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