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武斗场传来震耳欲聋的虎啸声，陆正龙被吓得身体发软，不敢动弹。看着眼前巨大的妖兽脑袋动了动，他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这颗头奋力地把脑袋从出场室拔出来，一个大窟窿，出现眼前。
找回四肢的陆正龙手脚并用地爬到角落，浑身瑟瑟发抖。
武斗场上，两只巨大的妖兽继续扭打一起，外场台上的看客热血沸腾地欢呼呐喊。妖兽的声音和妖族的声音混杂一起，这让陆正龙感到头晕。
半个时辰后，两只妖兽之间的赌博结束。虎妖用尖利的牙齿和锐利的爪子把另外一个妖兽撕成碎片。整个武斗场，弥漫着一股腥味。这种味道刺激着台上的妖族，他们发出疯狂的叫喊声。
妖兽下场后，武斗场锤鼓喊牌号，下一组棋子出场。
出场室里，六神无主的陆正龙浑浑噩噩，仿佛陷入梦境一般。严重的，人陷入了幻觉之中。眼前，无数次梦里的东西，活生生地出现。他看到了那个经常出现在自己梦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梦到她，可莫名的，小姑娘让他有某种熟悉感。
眼前，小姑娘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她对他说话。但陆正龙却一个字也没听到。她朝他伸出手，陆正龙伸出手，忍不住想握住。可在他的手碰到小姑娘的指尖时候，小姑娘如同粉末一样慢慢飘散，然后消失无踪。
“别走——”陆正龙开口叫道。他眨眨眼，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场幻觉。可是，内心深处却莫名地刺疼不已。
捡起身旁的刀子站起，陆正龙移步到妖兽撞开的窟窿处朝武斗场上看。场上，一大滩妖兽留下的血迹。这新鲜的血液渗入土地，成为大地的一部分。陆正龙才发现，整个武斗场的土地都是红褐色的，显然，土地早已被鲜血浸透三尺。
妖兽下场后，接着，是两名妖族武者拿着武器战斗。其中一位，还是陆正龙认识的——那个在武器房吓唬他，并挑选大铁锤作为战斗武器的刀疤妖族武者。
场上的厮杀，惊心动魄。两名妖族武者一招一式都下了死手。妖族天生的力量，让这场战斗变得更加残忍，也更加可怖。
没人在意他们的生死，在赌客眼中，作为棋子的他们，和畜生没什么区别。相反，妖族更乐意看精彩的战斗。
陆正龙浑身发冷，这场残暴的战斗，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武斗场上，只容许一名活下来的人。而想要活下来，就必须要杀死自己的对手。可让陆正龙感到害怕的是，刀疤武者脸上的笑。这个妖族武者，似乎在享受战斗。
当刀疤武者大喝一声一锤锤爆对手的脑袋后，陆正龙吓得脸色煞白。
他的对手是谁？是人类？是妖族？还是妖兽？他能不能活着走出武斗场？还是会死在这里？
此时此刻，各种纷乱的思绪缠绕陆正龙让他有些没法冷静。他不不想死在这个可怕的地方，而唯有胜利，才能离开这里。
鼓声响起，武斗场继续喊牌号。
陆正龙听到了自己的牌号数字，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刀子，内心默念着“活下去，活下去”来麻痹自己。然后，跨步走出出场室，进入武斗场。
鼓声再响起，外场观台上的妖族发出吆喝声。
陆正龙是幸运的，他的对手是个和他一样的人类。
但他又是不幸的。因为，他的对手是——孙旗。
孙旗是他的邻居。
双方，在看到对方的时候，皆露出错愕的表情。孙旗惊愕道：“正龙，你怎么到武斗场来了？”
陆正龙有些愣神地回道：“被妖族老爷拉来的。他要我为他赢得比赛。那你怎么来了？”
孙旗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自愿而来。姣姣病了好久。我需要钱带她去看病。所以，只要赢下比赛，就能得到酬金，然后带姣姣到妖都里看大夫。”
姣姣是孙旗的妻子，那个女人不知生了什么病躺在床上，即不能进城工作，也不能下床走动。这个可怜的男人，每天进城工作，除了得到两个吃起来刮嗓子的窝窝头外，什么也挣不到。因此，他到这里，自愿成为妖族做赌注的棋子。只要赢了，就能够获得一笔钱，然后带妻子进城看病。
因此，他向陆正龙祈求：“正龙，你让我赢吧。”
陆正龙内心一抖：“你要我死！”手里的刀，不禁一紧。
孙旗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他抖着声音恳求道：“正龙，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求求你救救姣姣吧。她快不行了，如果没钱看病，她真的会死！”
陆正龙怒目而视：“那我呢？如果让了你，死的那个人会是我！”他想救，可是，他救让了，死的那个人会是他。他想活下去，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孙旗激动道：“你若让了我，活下去的是两个人！”
陆正龙怒不可遏：“在你面前，我的命就不值钱么？”
孙旗大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求求你，正龙，救救姣姣吧！”
台上的看客，早已不耐烦。妖族们大声道：“打啊！快打！要是不打，就杀了你们两个！”
陆正龙握起刀对准了孙旗，他痛苦悲声道：“对不起，我想活下去。”
孙旗抬起手中的戟朝陆正龙刺来：“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刀与戟擦出火花。完全不会武术的两人，打得毫无章法，全凭的是蛮力。
孙旗疯了，他表情扭曲连连进攻，逼得陆正龙连连后退。他要杀了陆正龙，他要拿到钱回家救妻子！他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半个时辰后，两人气喘吁吁。陆正龙也被激红了眼睛。
台上的妖族叫喧道：“快打啊！真没意思！”
孙旗弓着身子对着陆正龙道悍然道：“我一定要赢，正龙。你放弃吧！”
额头上的汗水从下巴滑落滴到猩红的土地上，陆正龙喘着气回道：“我不会放弃的。”然后，大喝一声朝孙旗砍去。孙旗迎战，“当当当”几下，两人又错开。
踩在洒满鲜血的土地上，两人各自为自己的理由战斗着。直到，陆正龙踩到没有清理完的脑浆，人脚下一滑，摔在血地里。孙旗露出疯狂的表情朝他心脏刺去。陆正龙心惊胆战，人一个打滚避开。
可还是迟了一步。戟没有刺中他的心脏，却刺穿了他的肩膀。
陆正龙“啊”地一声惨叫。
台上，妖族大喝起来：“杀了他！杀了他！”
孙旗拔起戟，又往下刺。陆正龙打滚避开，然后一脚踹到孙旗的脚脖上，孙旗一个不稳也跟着摔在地上。趁此刻，陆正龙翻身跨上他的身上，然后拿起刀子对孙旗的脑袋刺下——
“不要！”
在刀子刺穿孙旗的脑袋那一刻，陆正龙停下了下来。
孙旗表情哀哀欲绝，他颤抖地求道：“正龙，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陆正龙看着孙旗，他抖着嘴唇说：“对不起，孙旗。拿到钱，我一定带姣姣去看病。”
孙旗恐惧道：“不要，不要！”
陆正龙双手死死地握着刀子，然后刺穿孙旗的额头。孙旗痉挛了一下，便没了动静。陆正龙浑身颤抖，然后“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台上，妖族喧嚣吆喝。
此时此刻，陆正龙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杀人了。孙旗的鲜血流下，与妖兽的血液混在一起浸入大地。
“对不起……”
陆正龙悲痛地对孙旗的尸体道歉。他把刀子从孙旗的脑袋上拔起，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武斗场。
踏出出场室的铁门时，妖族老爷扔了一袋钱给他。妖族老爷露出开心的笑容：“不错，我果然没看错人。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继续上场。”
陆正龙愣住：“尊贵的老爷，您说过，只要我赢了比赛，就放我回去。”
妖族老爷道：“我有说过这样的话么？”
陆正龙着急道：“您亲口说的。现在，我已赢下比赛，请放我回去吧！”
妖族老爷摇头拒绝：“这可不行，你得听我的，我说让你继续比赛就继续比赛。不然，老爷我杀了你。”
陆正龙激动道：“您不能这样！”
妖族老爷不高兴道：“你还想反抗我不成？小心我把你交给茂典大人，说你患了疯病。”
陆正龙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于是，妖族老爷把陆正龙关进了武斗场专提供给“棋子”暂住的屋子。
说是屋子，其实和牢狱没什么区别。里面十多个人住混住一起，都是留在武斗场出场战斗的人。他们各自占据屋子角落，你不犯我，我也不会犯你。
把陆正龙关里面后，妖族老爷让武斗场工作的人类给他包扎送饭。
宽大昏暗的屋子，陆正龙呆呆地坐在房间角落的稻草上。给他送饭包扎的短发少年，对他这样的人早已经见怪不怪。给陆正龙肩膀上药包扎好后，他说：“吃点东西吧，不然撑不过明天的战斗。”
陆正龙看着摆在眼前的饭菜——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还一只香鸡和一壶水。
这种饭菜，只有饭店酒楼才会有，也只有妖族吃得起。在酒楼工作伺候妖族的刘几，就经常说酒店里的各种山珍海味。光是从刘几嘴巴里听来的，便令人馋涎欲滴。有时，刘几还会悄悄地从酒楼里，拿出妖族吃剩下的肉。幸运的话，陆正龙还能吃上一块。
可此时，陆正龙却没有了胃口。
送饭的少年没再劝他。
他知道，陆正龙会吃的。因为，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更惜命。
果然，不一会，陆正龙便伸手抓起香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面吃，陆正龙泪水一面流。他说：“好吃，好吃。”这是他吃过最好的饭菜了。
少年看着精神有些崩溃的年轻人，沉默地等到他把饭菜全部吃完，才收拾离开。
陆正龙倒在稻草上，像只废狗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
这个晚上，陆正龙睡得不安稳。他又做梦了，他梦到自己被杀死。接着，又梦到了那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她张口说着什么，陆正龙却一个字也听不到。
今晚梦中的小姑娘，又和以前有些不同。
他看到，小姑娘突然变得浑身鲜血淋漓，表情极其痛苦。她张口朝着他嘶喊着，陆正龙努力地听着，却还是一句话也听不到。
陆正龙着急地想抓住小姑娘的手，可不管他多努力，就是抓不住。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被一个莫名熟悉的黑影残杀而死……
晚霞映红了天空。也映红了整个繁华宏伟的妖都都城。
在城里劳累了一整天的人类，从各个角落里走出来朝城门外走去。恢弘古朴的城墙大门上，妖兵挥起妖兵大旗，高喊着“离——城——”以示人类离开，城门关闭。疲倦不堪的人类，低着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沉默地排着队穿过城门，离开妖都，回到人类聚集地——仆众村。
抬头看了一眼阳，妖族大喝道：“快点！快点！城门要关了！”
在人类尽数离城之后，大门发出浑厚的关闭声，然后彻底关闭。
通往仆众村的路上，人流排出十里地之远，远望去，犹如一字长蛇阵。经历了一天劳累工作的人们疲惫不堪，十几万的人群里，竟没有一个人说话。诡异的沉默，瘆得慌。
夕阳下的仆众村，延绵不绝，密密麻麻，低矮错落的小木屋聚集一起，像巢穴一般，形成了一大片人类的居住地，如同废墟之地。
进入仆众村后，人类如同蚂蚁一般纷纷散去钻进木屋里歇息。
刘几走到陆正龙家门前，抬手砸了砸门口：“正龙！正龙。”
里面，无回应。
刘几继续敲，还是无人回应。他干脆推开门进去，可里面除了一缸水和一张破旧的床和两件衣服之外，什么也没有。
刘几抓抓头：“这人到哪里去了？好不容易弄来一块肉。”今天酒楼里，他背着妖族掌柜弄了几块肉，本想回来和好友分着吃，却不想人不在。
仰头回望那个巍峨雄伟的城墙，刘几琢磨道：不会还留在妖都里吧？人类不许在里面过夜，被发现的话会被抓起来毒打的。
刘几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悄悄藏起来的肉狼吞虎咽地吃掉。
相比在工地建房，在铁铺打铁，在土地耕地种地，刘几是幸运的。店小二的差事，对许多人来说，是肥差，很多人羡慕他拥有这份好好工作。他也经常吹大话，让其他人羡慕。可实际上，他心里清楚。自己和别人一样，只要有一点差池，便会遭到打骂。
但这些，他已经习惯了。
如果不是妖族给他这份工作，他早就饿死了。伟大的妖王索寞，是他们人类的神祗，他赐予人类活下去的希望。
吃完东西，刘几回家睡觉去了。
翌日一早，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公鸡的打鸣声响起，人类从小木屋里钻出来。瘦弱的人们带着疲惫的神情朝妖都城门去。
刘几去找陆正龙，还是没找到人。如果，正龙不是留在城里，就是被妖族老爷给……
他不敢往糟糕的方向继续深想。
混入人群，他随着汪洋一般的人潮大军，浩浩荡荡地朝城门走去。
人流渐渐靠近刻着“妖都”两字的巨大城门。城墙上，妖王索寞的黑色大旗凌风招展，好不威风。城墙上站岗的妖兵手持武器地站立着，从他们站立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刚刚升起来没多久的太阳，还有城外一大片人类居住地，及向妖都涌来的人流。
在人群到达城门时，城墙上的一个站岗士兵拿起妖兵大旗一挥，然后大喊道：“开——门——”
城门缓缓打开，在妖兵严厉地监控下，人类迎着晨曦，浩浩荡荡地涌进妖都。然后，向各个工坊、酒楼、饭店、裁缝店、铁铺、大宅里走去。为高贵的妖族工作服务，换取极少的粮食。只要你不犯错，妖族就不会鞭打辱骂你。相反，你若犯错。轻的也只是抽你一顿，重的话，活活打死。
投入劳累的工作中，穿金戴银，吃着山珍海味的妖族指着人类的鼻子说：感恩吧，如果不是我们赐予你们这些低贱的人类工作，你们早就死了。
人们感恩戴德。妖王索寞说了，只有劳动，才能有资格生存。妖族保护着人类，人类，为妖族创造劳动。所以，妖族和人类的关系，是对等的。
伟大的妖王索寞是伟大的人，妖族和人类都是他的子民。
新的一天开始，被噩梦纠缠了一个晚上的陆正龙精神萎靡。昨天的送饭少年又来，他放下早饭，然后，说了一句话：“人，只有活下去才有意义。”说完，便离开了。
人，只有活下去才有意义。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这个短发少年有点奇怪。
吃饱喝足后，妖族老爷再次来到武斗场找陆正龙，让他继续作为棋子上场战斗。被送进出场室之前，陆正龙壮着胆子问道：“尊贵的老爷，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妖族老爷回道：“看你的能耐，只要能够活下去，老爷我自然让你回家。”
没有绝对的承诺，这让陆正龙悲愤。他低下头，颓废地走进出场室。
在踏进出场室的瞬间，昨天杀了孙旗的恐惧感席卷而来。也更让他清醒地意识到——出场室里所有的人与妖族，都有可能是他今天的对手。同时，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过今天。
陆正龙靠墙坐到一边。他旁边靠着墙，背着大剑的大叔开口说：“你昨天的武斗，我看了。”
陆正龙恹恹回道：“是么。”
大叔继续说：“昨天，你能赢，靠的是运气。”
陆正龙回：“是的。”他幸运地遇见了孙旗，换成其他对手，他必死无疑。
“这个武斗场上，不全力以赴的话，是活不下去的。”
“我并不想死在这里。”
“那就努力地活下去吧。”
陆正龙失笑。他何尝不努力，只是，他无武术在身，又怎么能打得过对手。
错开话题，陆正龙随口问道：“不知你为何来到武斗场？”
对方答：“我自愿而来。”
陆正龙不解：“为什么？”
大叔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道：“因为，我不想这么活下去。这样，还不如来到武斗场斗一场。”
陆正龙还是不解：“活着不好么？”
大叔笑道：“每个人有活着的理由。而你，想过自己为什么活着么？”
陆正龙摇摇头。
大叔再问：“那你觉得自己是谁？”
陆正龙答：“人类。”
大叔说：“是的，是人类。那人类又是什么？你又是谁？”
陆正龙瞬间被绕糊涂。
人类就是人类啊，这人的话太奇怪了。
大叔没再说，他拍拍陆正龙的肩膀然后站起：“该我上场了。”然后，进入武斗场。
陆正龙站起，走到窗口往武斗场里看。
大叔的对手，是个瞎了一只眼的人类。在鼓声响起时，他从背后拔出大剑，然后和对手交战起来。
大叔很厉害。陆正龙想，如果他的对手是这个男人的话，他必死无疑。就算他们有过一面之缘，对方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可是，大叔的对手更厉害。
最终，大叔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看到大叔倒下的那一刻，陆正龙脑子一片空白。他看到大叔毫无痛苦的表情，便知对方，早有必死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