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陆正龙发出悲伤欲绝的叫喊声，他伸手抱住消失的白雾，口中不断癫狂地叫着：“不要走！不要走！”

人跪下，抱头痛哭。

柳如妍泪水潸然，她明知自己的话，会给陆正龙带来多大伤害，可仍然残酷地撕开他身上的伤口：“她死了十年了。正龙，你真的要留在这里么？想想水师伯，想想宋子，还有妖都城的百姓。你说过，你会成为天师，打败索寞。而且，杀了正芙的妖族，还活着，你甘心么？甘心让她白白死在这里么？”

陆正龙突然停止哭泣，他安静地抱着头跪在那里。仿佛，变成一座雕像般。

柳如妍走上前伸出手，想搭到陆正龙的背上时，突然，某种杀气从浓雾破空而来。她猛地抬剑回身，“当”地一声，抵御住飞过来的一支瓦面金锏。

柳如妍手臂被震得发麻，那一招毙命飞过来的金锏，被震飞回浓雾去了。接着，一道鬼魅的身影左右手持两把瓦面金锏攻击过来，柳如妍迎战而上。她一看凶手的长相，便知道是妖族。

“当当当！”交战的两人，武器擦出了火花，不一会，柳如妍被刺中肩膀。一旁的陆正龙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不断攻击的妖族收手，他冷笑道：“穷奇就败在你这样的人手中？”

柳如妍气喘吁吁，捂住被刺穿肩膀：“你是谁？”

“妖族四大护法，梼杌。”对方回答。

听到答案，柳如妍内心升起一股恐惧。没想到，对方竟是妖族护法。想到穷奇的强大，再看看眼前这位，她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她无法打败对方。再这样下去，她和陆正龙都会被杀死在这里。

不能……不能这样。至少，绝对不会让陆师弟死在这里！

于是，柳如妍把手中的剑插入大地，口中念着金系法术。铺满人类骸骨的大地上，无数剑破土而出，柳如妍拔剑对梼杌护法大喝：“去！”

人，与剑一起飞刺向梼杌护法。

梼杌护法飞身后退。柳如妍嘴角勾起一抹悲伤的笑容——总算，把梼杌逼出了陆师弟的范围。这样一来，陆师弟人身安全，她也死而无憾。

扭头看向背后模糊的身影，柳如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背后的人，总算消失在大片的浓雾里。柳如妍希望他早点清醒，然后离开这里。

布满荆棘的路上，陆正龙脚步不停地走着。前方的路途，仿佛没有尽头似的。他不知自己前方何方，要到哪里去。甚至是，忘记了自己名字。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他又是谁？

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泪水控制不住流下。他擦掉泪水问自己，为什么会哭？又为谁而哭？

“正龙哥哥。”

是谁，是谁在说话？

“正龙哥哥，回去吧。不要再走了，再走下去，就回不去了。”

啊，多么熟悉，令人难过的声音啊。

“正龙哥哥，还有人在等着你呢。”

谁在等着他？眼前，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影子渐渐变得清晰。对方的一颦一笑是那么地让人留恋，让人那么地让人不舍。

他想抓住她。

可眼前的女子，渐渐消失。

“不要走——”

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似的，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正龙哥哥。”

有人牵住了他的手。他低头一看，小姑娘笑意盈盈。他干涉的喉咙吐出两个字：“正芙？”

小姑娘点点头，她说道：“正龙哥哥去救她吧。”不能让他再痛苦难过了。而且，在这里，一旦迷失，就真的走不出去了。

“她？”陆正龙疑惑地眨眨眼，那半年来的回忆，瞬间涌进脑海深处。他想起来了，柳师姐还在等着他……

“走吧。”小姑娘开心地牵着他的手，往黑暗之中的那一点光明处走。

柳如妍把梼杌护法引到别处时，梼杌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他嘲笑说道：“那小子快迷失此处。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无法活着走出这里。”进入生者禁区后，他也差点迷失其中。在这里，他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但他战胜了心魔，找回了自己的意识。至于进来的那些妖兵，恐怕已经迷失，再也出不去了。

一番战斗下来，柳如妍身上又多了两道伤口。她以剑支撑着身体，人半跪在地上。口中咳出一口血，落在地上的骷颅上，她目光如炬，开口说道：“他一定能够活着离开这里，我相信他！”

梼杌护法露出怪笑：“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苟延残喘的天师院，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王踏成废墟。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择。”

柳如妍死死握着剑，摇摇晃晃地站起。她不要，不要在妖族面前低下头颅：“我不需要妖族给我任何选择！”

梼杌护法道：“有志气。虽被人拒绝而心生不快，但我还是要把你接下来的命运道出来。”

柳如妍咬牙切齿。

梼杌护法张嘴舔了一下手中的瓦面金锏，他那双金色眼睛竖起瞳孔，说道：“第一，把天师院的余孽交代出来，我让你死得好看一点。第二，把你抓回妖都，让王亲自审讯你。然后，把你的尸体扔给妖兽吃掉。”

柳如妍愤恨冷笑：“梼杌，耍嘴皮子可赢不了我！”说完，她念出强化中咒法，手中的剑发出淡淡的光芒，被强行强化到三级。接着，柳如妍继续念咒，念“金刚护体”咒语。她一面念，七窍开始流血。

梼杌看到后，说：“真是愚蠢，你被我重伤，却还要强行使用金刚护体，是想和我同归于尽么？”

柳如妍身受重伤，不再适合使用高级法术。金系法术抵御术“金刚护体”，分有六个等级，凭现在她，能用到的，只有三级。再往上的话，别说战斗了，人还没运行全身真气法术，就已经暴毙而亡。

正如梼杌护法所说的那样，柳如妍打算与他同归于尽。因此，才会不顾性命使出金刚护体。

以这种燃烧自己生命的方式来战斗，幸运的话，可打败对手。若不幸，身体会承受不住暴毙而亡。

所以，梼杌护法才说她是个愚蠢的人。

看着柳如妍七窍流血，梼杌护法继续说：“你们人类，真是奇怪的东西。可以为了另外一个人付出性命，哪怕对方是不认识的人。而我们妖族，强者为上，弱者服从强者。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类会输给妖族的原因吧。”

柳如妍口鼻蹚着鲜血，她目光坚毅地说道：“这是因为，你们妖族没有感情。你们是只知道征蛮的野兽，哪怕人类灭绝，你们也不会拥有大智慧！”

梼杌护法为她的话沉思了一下。最终，他说道：“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你们人类。可也因如此，我才能够强大，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妖族大护法。”

柳如妍身上金光环绕，她双手握紧剑：“这个世界，是人类主宰的世界。而你们，是侵略者！”说完，向梼杌杀过去。

梼杌露出残酷的笑容：“弱肉强食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他双手中的瓦面金锏嗡嗡地响着，与之共鸣。

“当当当！”剑与锏交缠厮杀。

柳如妍以“金刚护体”耗损着自己的生命。梼杌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强大了，可也知道。若不速战速决，柳如妍撑不过一刻钟。

“太弱了！”梼杌身影如快如闪电，纵使柳如妍有金刚护体护身，也快不过对方。

生命在渐渐流失，柳如妍被梼杌飞身一踹，踹进废墟里，金刚护体再也支持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废墟里，柳如妍动弹不得。

看到梼杌护法跳过来，站在她眼前，满脸是血的脸上，柳如妍露出一丝解脱的表情——再见了，陆师弟。

梼杌护法扬起金锏，在刺进柳如妍那破败的身体时，一把剑从背后刺穿他的肚子。柳如妍那双黯然的眼睛缓缓睁大。

是陆正龙。

接着，陆正龙暴喝一声，一掌把梼杌护法打飞。在梼杌护法飞进浓雾时，陆正龙背起柳如妍，健步如飞地离开此地。

一面跑，陆正龙一面说道：“柳师姐再撑一下，咱们很快离开这里！”

是正芙唤醒了他，把他引到柳如妍身边。想到十年前，自己失去了亲爱的妹妹，十年之后，重蹈覆辙，再次失去喜欢的人。陆正龙心痛到无法自拔。他不能在失去任何人了。

顺着陆正芙的指引，陆正龙背着柳如妍渐渐离开了“生者禁区”。在踏出浓雾那一刻，外头日上中天的烈阳刺得人有点睁不开眼睛。他转身看向“禁区”，之看到，人影幢幢，仿佛，有着无数人生存在里面一般。

陆正龙知道，那是挥之不去的亡灵。妹妹陆正芙，便在其中。看着浓雾凝聚起小姑娘的模样，还朝着他挥了挥手，陆正龙露出笑容：“谢谢你，正芙。”

是你，拯救了我和柳师姐。

陆正龙转身，离开了“生者禁区”。

梼杌护法被陆正龙从背后刺了一剑，还被打了一掌。他在赶回原地时，柳如妍和陆正龙已经消失无踪。

“逃出这里了么？”

和穷奇一眼，他不仅没有抓住人，还让人逃走，还不知道穷奇怎么嘲笑他呢。虽然心有不甘，他还是不得不认。

在浓雾里，找了很久，久到梼杌护法忘记时间，才确定，那两人，或许真的离开了“生者禁区”。

陆正龙背着柳如妍藏进一个山洞里。放下气息微弱的人后，他便想同她打坐运行真气治疗。可怀中的柳如妍却抓住了他的手，她虚弱地微笑：“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陆正龙红了眼眶，他隐忍着痛苦道歉：“对不起，柳师姐，我食言了。我没保护好你，还让你重伤危及性命……我罪该万死！”

柳如妍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不要道歉，你已经保护了我，不然，我也不会活到现在。”

陆正龙眼睛流下一滴泪水。这滴泪水，落到了柳如妍的脸颊上。他哽咽道：“我不会让柳师姐死掉的。”

柳如妍一笑如暖春，她语气微弱地问道：“正龙，我想知道，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陆正龙一怔，随后露出一丝悲伤的笑容：“柳师姐在我心里，很重要。”

“这样……我就满足了。”

“柳师姐……”

“正龙，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知道，我知道。”陆正龙紧紧地抱住柳如妍。这种感情，痛彻心扉。

“那你，喜欢我么……”

“喜欢，我喜欢柳师姐。”

谁也无法欺瞒自己的情感，两人间，就算没有明说，也早已感受到对方的感情。陆正龙不敢触碰这道线，只不过是在害怕。

爱怕失去。

而且，身负仇恨的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死。所以，他不敢轻易说出“喜欢你”这三个字。因为，这意味着，责任。可现在，若不说，内心会后悔。

他愿意背负与柳如妍之间的感情，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让柳如妍活下去。

亲了亲柳如妍的额头，陆正龙道：“柳师姐放心，我们会一起活下去的。”

说完，他抓住柳如妍的手，双掌对在一起，然后，强行真气运转在两人之间。直到晚上，才收手。柳如妍倒下，他探了探她的脉搏。感受到她的脉搏平稳地跳动着，陆正龙才松了一口气。

让柳如妍躺在稻草上，陆正龙在山洞里烧了一堆火。之后，抱着柳如妍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到日上中天。陆正龙醒来的时候，柳如妍还没醒。他扶起柳如妍打坐，再次强行运行真气。一个时辰后，才收手放她睡下。

出去找了点吃的，陆正龙返回的时候，柳如妍还是没醒。

他把手贴在柳如妍的胸口上——他感受到，柳如妍体内真气自行运行流动。这他就放心了。柳如妍在沉睡中修炼，可什么时候醒来，他也不知道。

冬天未过，外面的雪开始变少了。这几天来，陆正龙每天出去巡守一次。没发现妖族踪迹的时候，便知道，已经彻底摆脱他们了。至于被困在“生者禁区”的梼杌护法，到底有没有逃出那里，去了妖都城以后，便知晓。

柳如妍这一睡，睡了五天。五天后，她醒来时，看到一张激动地脸庞。对方欣喜地说道：“柳师姐，你醒了？”

柳如妍挣扎着，想坐起来，陆正龙急忙扶起她。她苍白着一张脸，虚弱地问：“我还活着？”

“师姐富贵天命，不会这么轻易的弃世。”

“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五天。”

“咱们要尽快前往妖都与师父他们会合。” 没想到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

“你刚醒，再休息两天咱们上路。”

想到自己不能再成为陆正龙的累赘，柳如妍点点头：“好。”

陆正龙走到火堆旁给柳如妍打了一晚肉汤：“师姐刚醒，一定饿了。我喂你吃。”说完，坐到柳如妍身边，给她喂食。柳如妍道了一声谢，便张口喝下了去。吃完后，她总算有了一点力气。她抓着陆正龙说：“扶我起来走走。”

陆正龙答应，于是扶着她走出山洞外。

冬日晴天，天空万里无云。柳如妍抬头看着，说：“再过一个多月，春天就该来了。”这也意味着，距离天师问讯又近了一步。

陆正龙扶着柳如妍，两人坐到一块石头上晒太阳。柳如妍脑袋一偏，靠在他的肩头上。陆正龙身体一僵，随后放松，右手揽住柳如妍的肩膀。

两人偎依一起，柳如妍苍白地脸上浮起一抹血色。她问：“你联系上水师伯了么？”

陆正龙回到：“还没有。”这几天，他每天使用抉鸾照水的卜术联系师父，可只看到附近村庄，还有最近的一个妖族统治的小城。剩下的时间，每天修炼。生怕追不上其他师兄的速度而败北。

柳如妍不再问，她说：“若天下太平那该多好。”这样，就能够每天和陆正龙在一起。不用为家仇国恨而忧心。她喜欢现在的宁静，仿佛能够与陆正龙一起天荒地老。可她知道，这种奢侈，是建立在和平之下的。不然，他们躲得再深，妖族总有一天会找到他们。并且，陆正龙还有仇要报。是以，摆在眼前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回避的。

她愿意，陪着他走到底。

“等到天下太平，我陪柳师姐看看大好河山。”陆正龙说。

柳如妍鼻子一酸。这句话，比所有的浓情爱语更加动人。她道：“好，待到天下太平，我们看遍河山。”

曾经，陆正龙对陆正芙说，我会保护你。后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妹妹死在眼前。现在，他说要保护柳如妍，要带她看天下河山。他不知道，是否能履行这个约定。人类与妖族之间的战争，是你死我活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明天自己是否还活着。在这样布满利刃的道路上，最好不要做出任何承诺。有的时候，出口的承诺，代价十分巨大。

可相反，承诺，也是一种活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