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没有回来，房子的桌面上都已经有些许落灰，方时伸手摸上去试探了一下，发现灰已经不算薄了。
方时的家是山水镇大部分房子的样子，泥土做墙，瓦砾做顶，抗风抗雨，还有点冬暖夏凉的意思在里面，其实除了不好看住着还是很舒服的。
她先是四处走了一圈，看了下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才去村口的水井里接水。
山水镇一共就两口井，每口都养着百户人，据说那两口井从南北朝时期就在那里了，历史悠久，直到现在都每天冒着汩汩的甘甜，洗菜洗衣做饭什么的都用它的水。
方时才刚到村口，就看见齐名已经在那打水了，她站在旁边等他打完，又自己接了一盆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并排走着。
在路过村里唯一一个砖瓦房的时候，方时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齐名：“方时，乐小楠辍学打工了。”
乐小楠的爸爸没读过书，但是很有闯荡的勇气，在乐小楠三岁的时候就离开村里出去外面大城市里，干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十年后回来就很有钱，盖了村里唯一一座砖瓦房，还给学校捐了一台电脑。
齐名总爱笑的脸难得又蒙上了些许难过。
这座装修得像是城里的大别墅一样的砖瓦房的大门已经很近没有打开了，大门上都结了蜘蛛网，几只又肥又大的蜘蛛嚣张地盘在上面，占领着这块无人之地。
方时有些愣，心里密密麻麻地难过织上去，她撇头，简短道：“走吧。”
乐小楠就和她的名字一样，人小小只的，是班级里个子最矮最活泼的女生，也是方时的同桌。
齐名没察觉到方时不想听这件事情，继续说：“原本她是想去读县里的职中的，永田的职中她的成绩可以去，还能去她想学的化妆班，但是她爸爸说读书没用，让她出去打工，还说如果她继续读书，他不会付生活费。”
“她没办法，就只能辍学去打工，现在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她平时上课最认真了。”
齐名声音很轻，语气哽咽得难过，眼里含着泪水，转头问方时：“读书怎么会没用呢？读书是最有用的事情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读书已经这么艰难，那些坏大人还要来阻止？”
齐名小时候就是个哭包，但长大了就好了，方时已经很久都没有见他哭过。
齐名哽咽：“方时，你、你说读书是有用的吧？”
他其实感觉到很迷茫了，方时不在这里，所以不知道这些事情，可是他知道，他记得每一个离开的同学，记得每一个同学离开的原因，越是了解，越是知道得清楚，他就越是难过。
方时低下头：“你不是说想上金融专业吗？那就是有用的。”
齐名：“那你呢？对你来说是有用的吗？”
方时没有想要上的专业，她的人生贫乏、无趣，所能看见只有来往兼职和上学的路，还有童年为数不多在田野里奔跑的记忆，实在没有什么东西是让她觉得热爱的、喜欢的，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实在是有点奢侈又遥远了。
她和大部分的人一样对未来还没有什么规划，唯一想做的，只是参加高考，然后努力考上一个大学，可这和有用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方时肯定道：“有用的。”只是她暂时还不知道。
齐名不厌其烦得追问：“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
他实在是有点不知所措了，那天，乐小楠的爸爸在教室里面喊得好大声，他暴跳如雷，像一只煮熟的龙虾，不停在教室里大吼大叫。
他原本已经忘记这不愉快的回忆，但路过乐小楠的家，又让他想起来了。
“他说，我们就算读书出去也没有用的，拿着一份普通的工资，都没有他赚得多，出息不了。”
但，值不值得怎么能用“出息”来代替呢？这本来就是不对的。
“平凡普通本来就很可贵了。”
方时：“我们这么努力，所求的也不过是要一份对别人而言是普通人一样的日子而已，朝九晚五，有喜欢的事可以做，也有钱去做喜欢的事，天才和被大众认为不普通的人那么少，我们做好自己就可以了，用小于百分之一零点零零一的事情去否认大部分是不对的。”
“齐名，其实，每个人对自己来说都很不普通，都难能可贵，值得珍惜。”
齐名低头沉思，面上还有很多迷茫。
方时看着他，忽然问：“齐名，你觉得你自己普通吗？”
齐名：“普通。”
方时笑了：“但我觉得你很不普通，你是一个特别值得别人对你好的人。”
像一束阳光，无时无刻地把暖洋洋的光线照向身边的人，方时觉得齐名这样人才真是少见，才称得上不普通，至少，她相信，在很多人心里，齐名是不普通的。
齐名有些呆了：“啊，是吗，谢谢。”
所以普通本身就已经十分可贵而难得了，才不是“没出息”。
而且读书是有用的，至少不会去捡垃圾，也不需要一边洗盘子一边背单词。
“未来就知道了。”
齐名回神：“你说得对。未来会知道的，所以我们要努力奔向未来。”
努力，很努力才可以，去看看这样努力过的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两个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方时家。
门打开，里面都有些久未住人的味道了。
齐名：“我们要从哪里开始啊，这屋子好像都积了很多灰尘了。”
方时能听出他的语气恢复正常了，情绪也平复下来，他很贤妻良母地把盆子放在地上，把自己带来的抹布浸湿拧干，弯着腰转头问方时，目光带着询问。
方时已经打算好了：“我拖地，你把桌椅擦一下。”
她刚刚出门前就已经扫好了地。
齐名：“嗯，好。”
他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又嘱咐道：“那方时你不要离我很远，我还要让你听听我的语法呢。”
他其实很好面子，在学校里总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口语很差，因此每次练口语都是偷偷摸摸地在无人的角落里练。
但在方时面前好像没有丢脸两个字，两个人从小玩到大，家住那么近，他小时候被妈妈追着打，都要跑到方时面前求保护。
他妈妈喜欢方时，在方时面前总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凶，要是方时在，她就只好收了竹竿，要是不在，那他就只能乖乖挨打。
当然，他还得跑得很快，努力地往有方时的方向冲，跑过气势汹汹的妈妈。
可惜方时经常是不在的，只有偶尔的好运气会让他躲过一劫。
但或许正因为这种好运弥足珍贵，所以小时候的他才各外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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