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冲进路边一家书店的屋檐下避雨，身上的水顺着裤脚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不一会儿积起了一滩小水洼，顺着斜面的阶梯流下去。

她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脚上穿着一双不合脚的鞋子，鞋子的边缘因为穿得久了有很明显的摩擦痕迹。

书店的老板注意到她，喊了一句：“小时，进来躲下雨啊，雨这样大，在那里会被淋湿的。”

没等方时回话，热心的老板就把方时一把拉了进去，边走边絮絮叨叨地说：“跟方叔客气什么呢，踩两个脚印算啥，乡下人没这么讲究。”

书店老板给方时搬了把椅子：“来，坐吧。”

这下方时到没犹豫，露出个笑：“谢谢方叔。”

方时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身材高挑，和画里走出来似的，一股仙气，要不是身上的衣服总是被洗得发白，真像是城里的大小姐。

而且成绩还好，看着将让人觉得开心。

方昭辉的助理开车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个人谈笑的样子，掏出方昭辉给自己的照片，和里面的人对了一下。

照片上的人明显能辨别出是里面的女孩子，但却有照片上没有被保留好的一种气质，好像单是站在那里，就足够显眼。

他愣了半晌，下了车，走进这家狭小的书店里，倒也没乱看，喊道：“是方时吗？”

两个人都看向助理，书店老板抢答道，“找方时干什么？”他身材微胖，认真起来有点凶的样子，把助理吓了一跳。

“我们老板要我来接方时回家。”助理声音不自觉礼貌了一点，把目光落在方时身上，对比着刚刚脑子里看到的照片。

“你是方昭辉派来的？”

方时站了起来，助理才发现她居然这么高，还直呼父亲的名字。

哪有女儿直呼爸爸名字的道理，他心里觉得不太对，可这到底是老板的事，他只是个接人的。

“是，我们老板就叫方昭辉。”

书店里的光线偏暗，毕竟外面下了雨，店内又没开灯。

书店老板用眼神询问方时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方时点点头，“他是有说今天会让人来接我。”

方时的奶奶去年去世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至于那个父亲，他倒是有听说过，方奶奶刚刚离世的时候有来过，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时没跟着走，或者根本就没想接她。

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独自活着有多难，他都看在眼里，这一年方时都是到处打零工挣的生活费，学校给免了学杂费，但生活补助不知道为什么没给申请下来。

大概率是个不负责的爹，但是愿意接过去，总还是会养着，至少比一个人容易。

“哎，既然如此，就去吧。”书店老板伸手拍了拍方时的肩，一下一下，很重，似乎把不舍都融在了这几个当作当中，“好好学习。”又把几本书塞到了方时的手里。

助理觉得车箱里有些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言坐在后面的人。

从刚刚上车开始，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侧着脸看着窗户外面，座位旁边放着一件小小的行李，还没有身上的书包大。

他莫名觉得她有些可怜，对比家里的几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少爷小姐，她和路边的野草没有什么区别，洗得发白的衣服，能看出她是靠着自我蛮力长大的。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她叫直呼方昭辉了。

带着这种心情，他在方时下车的时候提醒了一句：“你以后要住在这里，还是喊一声爸爸吧。”

方时第一次和他笑了一下，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谢谢。”

助理看着她走进去，很显然，她的到来没有如何人欢迎，家门口没有一个人在等她。

方时踏进这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空间，在拖地的阿姨最先看到她，看见她一身发白的衣服还有肩上露线的书包：“小姑娘，这不是你能随便来的地方。”

方时表情不变，或者说，从踏进这个空间开始，就没有任何表情，面对这句话，她也不生气，慢慢解释说：“方贺明的助理带我来的。”

她不想叫那个男人爸，他先是抛弃了她们，又气死了妈妈，她对他没有感情。

阿姨一愣，放下手里的东西：“你是今天回家的二小姐？”

方时笑了一下，没说话。

“夫人去逛街了，先生还在上班，家里的少爷小姐上学还没有回来，你坐在沙发上等等吧。”

说完，看着一身水的方时，又有些后悔，那些沙发可都是她来清理的，又难弄又费劲，比拖地麻烦多了，要是平时还可以一个月清理一次，但现在刚刚清理完，一坐下去，肯定要重新清理一遍。

一身水，也不知道怎么搞得，衣服还破破烂烂，搞得她第一眼以为是哪里的贫民窑里出来的孩子。

“不用了，我站着就好。”

阿姨松了一口气，转身继续拖地板。

她转身，又好奇地看向先生在乡下长大的女儿，一时被她出尘的气质怔了一下。

她站在那里，身形挺拔，衣服狼狈，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像从悬崖缝隙里长出来的松，寒风凛冽，却依然向阳骄傲生长。

中午的时候，方贺明第一个回来了，以往他总是最后一个回家的。

瞧见站着的方时：“怎么淋了一身水。”

“下雨。”

方昭辉没再多问，把自己的外套挂在门口的置衣架上：“阿娟给你安排好了学校，寄宿的，你明天就收拾收拾东西过去，二楼都是客房，你随便找一间睡一晚。”

方时：“什么学校？”

“华中。”

华中是一所有钱人混日子的学校，大部分读完高中就出国留学了，没几个会参加高考，因此学校对教育这块也不重视，每年有几个考上本科就算不错了。

“我不去。”

方昭辉停下换鞋的动作，一只脚穿着拖鞋，另一只脚穿着皮鞋，抬头训斥她：“怎么不去，这学校一年的学费都不便宜，你从那么一个小村子里来的，在这里不去这个学校去哪个？而且这个学校对你来说也不差，有什么不满意的？”

方时认真地看着他，眼睛里黑白分明，重复道：“我不去。”

被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好像被看穿了自己心里的小心思，方昭辉有些恼羞成怒起来：“你不去那，那你还能去哪，你不想读书了吗？”

方时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表情很平静，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生气一样：“我要去其它学校。”

“你也是从那个山水镇出来的，没资格嫌弃它。”

“你别再提山水镇！”

山水镇是有名的贫困镇，方昭辉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他是从那来的，他额头青筋抱起，忍了好一会，才没有当着家里一群保姆的面大发雷霆，但看着方时的眼神却是毫不掩饰地凶狠。

方时安静地直视着他的目光。

看着那双无波澜的幽深瞳孔，方昭辉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说：“其它学校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吗？这里的高中，哪一个不是要成绩好才能进去的，你从一个连英语都不教的地方来，有哪个学校愿意收你。”

“有教英语。”方时反驳。

方昭辉冷笑了一下：“就凭你们连音标的不会的老师，那叫有教吗？”

“你别侮辱人。”

方昭辉笑，脱掉了另一只皮鞋：“行行行，你就是没把我这个爹放在眼睛里，要去别的学校可以，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你自己想办法，我可管不了你，在山沟沟里住了那么多年，果然是把你养野了。”

方时捏紧了拳头，定定地看了他几眼，心里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你上楼去吧，别站在这碍我眼，中午的饭阿姨会给你送上去，你弟弟妹妹等下会回来，他们要是找你，你给我客气点，不然就别吃晚饭了，知道吗？”

方昭辉说完，抬头看方时一眼，“知道了吗？”

“他们不招惹我，我也不会去招惹他们。”

方昭辉冲旁边的阿姨使一个颜色。

阿姨连忙道：“二小姐，我送你上去吧。”

方时被她带到了一个房间门前，女人又看着她说道：“二小姐，午饭我会给您送上来的，小小姐不喜欢家里有别的人，麻烦您不要轻易出门。”

方时，“知道了。”

门啪嗒一声被关上，方时把书包里早上湿掉的书拿出来，掏出纸巾先擦了一遍，然后一本本翻开放到阳台上风干。

她目光落在书页上，指尖扫过那些课文，眼里有些温柔。

衣服还湿哒哒的，外套里的单衣贴在皮肤上，冷风从窗户吹进来，往裤管里面灌，方时把东西都收拾好，从行李里拿出衣服走进浴室。

她慢慢翻开书页。

从她小时候起，她就知道，自己要走出去，而想要从那一个贫困的小镇里走出去，唯有读书这一条路可走。

不仅是那贴在校门和班级里的标语，还有老师眼里偶尔严厉偶尔悲伤的目光，都在告诉她——一定要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