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原地不住踱步。徐羡之傅亮两人已是坐不住了，俯地请罪道：“刘逢恩得此品正，尚书台诸人负失察之责，请陛上治罪！”这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应景之词，新朝尚书台数月前还大抵是宋国寿阳城内官员，天下万人万事哪里晓得，且各州郡官员基本上都是前朝旧属，明知责任微小，或者根本就没什么责任，有此一举，不过是做个模样给皇帝看，给众臣僚看。蔡廓瞅着徐羡之郑重其事的模样，心里微微冷笑。徐大摆子既未有尺寸军功，又未有半分奇谋筹断，谁也不知道偏稳稳当当官升得波澜不惊，居然还有此恶心作派模样，蔡廓一阵恶心。

刘裕站在龙案前，既未给两人治所谓的“罪”，又未吭声，徐羡之傅亮两人也不敢起身。傅亮自恃拥戴宋王登基有不世之功，跪了老大一会不见动静，偏徐羡之憋嘴死活不吭，傅亮乍胆道：“陛下，尚书台罪在治察不力……”徐羡之大为不悦，眉棱微微跳了几跳。刘裕这才想起，一伸手道：“两位爱卿何罪之有，请起来。徐爱卿，传殿外诸人进来吧，寡人想说几句话。”

早已等得心焦的官员列队鱼贯进来，刘裕已重新坐回龙案，殿内自然是一派山呼万岁声。

刘裕笑容可掬地虚扶道：“诸位爱卿平身。今日都诏了大家来，是想说说话。说什么呢？就说说这怎么当官吧。”到底是武将行军出身，刘裕似乎还不习惯稳坐龙庭，说着已不自主地站起身，侃侃而谈：“古来职官为上为德，为下为民，人臣之道，二者而已。为外吏，无能补于君德，只有为民一途，实无他道。《周礼》设官三百六十属，诸职守之事甚备，识者知其无非为民，盖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治天下者以此，治一州郡者亦以此。作牧之道，亦易亦难。其身正，不令而行，故易；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故难。治国治郡之道，历来讲修身在先。为官人品德行为从政治郡之前提。至于如何修身，无外乎德与才。为官之理，须诚心为民，爱民如爱己，始以清、慎、勤为准则，廉洁操守，淡泊从容；其气质，须克制忿怒，气度雍容，作谦谦君子；其政务实践，须谦虚待人，不求虚誉，尽忠职守；其才能学识，须熟悉律令，善思善读，使才德相济，此为德治之基。总之，一句话，要尚廉、尚勤、尚能，为百姓谋事！夫身者，民所望以为从违者。嗜欲之壑，欲民不争；虞诈之府，欲民从忠，虽令之，民其从乎，且窍窍议之！”

一殿官员俯地聆听，多数人并不知晓刘裕之意，直以为新君登基必然要有一番训辞，谁也没料到竟是教大家伙如何做官！

末了，刘裕道：“你们别憋着一肚火，有什么耽心的事儿，说出来都听听。”说毕，眼光绕场扫了一圈，见众人俯地不语。刘裕一笑道：“既然你们不说，寡人来替你们说。不过在说之前，寡人要大开杀戒！”

一地官员，尤其是前朝旧臣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徐爱卿！”

“臣在！”徐羡之离座叩拜于地。

刘裕道：“先前寡人还想着将那鱼肉百姓，不思臣道的刘逢恩恶贼解押回建康。煌煌天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般十恶不赦之狗官！你们以为寡人不晓得他是北府出来的老人么？寡人比你们还清楚他的底细，别以为跟寡人几年就会手下留情，你们想错了。寡人喜的是清官、廉吏，就象寿阳城姚长正一样的官员，大宋朝多出这样的能吏，不仅是寡人肱骨之臣，是天下百姓的福音，更是大宋朝的福祉。刘逢恩他算什么东西，凭着几年随寡人征伐的老资格就敢为官不仁么，他这是欺寡人瞎了眼。论资格，他比得上徐爱卿么，比得上傅爱卿么！传寡人的诏令，将刘逢恩此贼就地坑杀，解送建康怕他污了寡人的天庭！江州别驾肖志宏、冀州刺史冯进山、平州南河太守曹向峰、梁州北白太守郑关农、东镇太守何固山，都是品正下上、下中之阶，一律革职，解送建康！”

刘裕一口气又如数家珍扳着指头点了数十位品正在中下之阶的官员，当场一律罚俸一年，雷历之极，绝无商讨余地。一地官员听得莫不胆颤心惊。大家伙都心里清楚，新皇处分的这些人多数是随刘裕征战的旧人！谁也没想到刘裕当朝竟痛下杀手，拿自己的属僚开刀。

刘裕轻咳一声，拂袖擦擦眼角，颤声道：“你们知道，这些人当年随寡人出生入死，曾经立下不世之功，处分他们寡人亦觉得于心不忍。可是寡人也没办法，新朝当立，百废待兴，正是由于他们功勋在身，方有今日高位之尊。恰是这些害群之马，为官不思为君为民，光想着欺压百姓，大把大把捞钱，朝廷给他们的傣禄少吗？刺史一职每年两千石之傣，够普通百姓一家人吃穿用度五十年不止！是他们自己不争气，想扒拉开火寻灰！虽有旧交，可朝廷律法岂能容情！”

说着，刘裕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声音一度哽咽，语不成声。

“陛下，臣等一定竭心尽力，职守一任，造富一方，纵肝脑涂地，亦无可憾！”

“臣等已明白陛下苦心，定遵圣意，恪尽职道！”

刘裕道：“众位爱卿，天无心，以天子为心；天子无心，以百官为心；百官无心，以万民为心；得民心者，可以为官；失民心者，何足道哉。既然上天将这一副担子压在寡人的肩上，简直难为了寡人。寡人马战出身，治国平天下之能何其肤浅，依朕的意思不过想把这大宋朝治理得国泰民安，天下臣民跟着寡人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足矣。偏有些人就敢危言耸听，惑乱朝纲，说什么当今皇上只识得北府旧人，要将旧臣一网扫尽，不管良莠一概夺职！其意何其恶也，其心何其毒也！寡人以天下为重，以百姓为重，不管你是新臣旧僚，寡人选人用人依的是任人为贤，不是任人为亲。纵是皇室家臣，但有违法乱纪之实，寡人非有家规，更有国法，一旦查实，一律严惩不怠，绝不姑息！古人云：高不可欺者，天也；尊不可欺者，父也；上不可其者，君也；下不可欺者，民也。欺天，欺父，欺君，欺民，便是滥官污吏！就是这番话，只望各位爱卿难体谅寡人的一番心，寡人在此先谢谢各位爱卿了！”

说着，刘裕竟双手互负，面向殿内当案垂首！

这般举动，慌得一殿人差点失声叫出来。忽拉拉跪了一地，内中有人哭道：“陛下要折杀我等么！”

“陛下！”殿上泣声四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