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傅弘之战死，蒯恩下落不明，朱龄石全军被围的消息时，天光已渐渐西沉。刘义真伏身一路打马狂奔，身后止剩二三十人。奔至一处树林时，座骑再也跑不动了。刘义真只觉两腿发软，一天内滴水未进，刘义真又累又饿，头昏眼花。

刘义真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走一步。

“快进树林，找个掩身处，寻点吃的填填肚子！”有人气喘吁吁地过来，托住刘义真往林里拽，刘义真一看，正是王华。

“老王，我们都还活着吧？”刘义真欲哭无泪，“谢灵运，贾元正他们呢？他们在哪？”王华道：“都失散了，等天明后我派人找他们。”

刘义真道：“王大人，把我救出去，等到了建康，我定禀明父亲，升你的官！”

王华苦苦一笑：“刘大人，先保住命再说。”

王华扶着刘义真借着残余天光一路跌跌撞撞进了树林，回头一看，军士已是一个不剩！

刚接近一处灌木丛，听灌木后唰唰作响。两人大惊，王华抽出腰刀，将刘义真挡在身后，颤声道：“什么人！”

灌木后站起一人，低声道：“是王华吗？我是谢灵运！”

两人闻声大喜，灌木丛后谢灵运雷芸秀及十余名军士或躺或卧，部分受伤军士哼哼呀呀*不住。

“老关，老刘，是刘都督！”树丛后挣扎着站起两名下层将官，此二人正是当日在朱雀街争吵的关越风和刘重山。日间冲杀中，一箭射向关越风，危急之际刘重山狠命在关越风马臀后刺了一枪，马吃痛前蹄陡立，流箭射在马上，正好救了关越风一命。关越风大是感激，经此一战，两人一路相助，混乱中巧遇谢灵运，三人集结十余名散乱军士逃至此地。

当下，众人将刘义真搀进了树林。

此时，天色完全黑沉。半个时辰后，贾元正混身是伤被两名军士搀进来。雷芸秀招呼军士帮衬着略略将贾元正四处刀枪伤口包扎。

贾元正忍痛对雷芸秀道：“谢谢这位姑娘，若活着回到建康，绝不忘姑娘相救之恩。看着你面熟，想不起在哪见过？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雷芸秀嘴里叨了布条，谢灵运道：“她叫雷芸秀！”

贾元正愣愣地看了二人一眼，脱口而出：“雷尚书！”

旁边知晓当日灞桥代王村行营刘义真、谢灵运被贾元正嘲弄一事的军士将校顿时一齐笑起来。

雷芸秀愣道：“什么雷尚书？”

众人闻听愈发笑个不住。

贾元正道：“刘都督，谢大人，你说这人活着是咋个说的？想来老天爷注定要下官与刘都督谢大人认识，真正是缘。”

刘义真道：“老贾，前番你可是险些被王镇恶杀了！”

贾元正道：“命里在关中遇着两位大人，原是我命不该绝。今日想来亦是一番有惊无险的劫难，老天爷有眼哩。”

谢灵运道：“老贾，你歇会，多说与你伤势无益。”

贾元正道：“刘大人，前方四里有处洼地，我偷偷将马赶至洼地中，你们乘夜快快寻去，能走多远走多远，我躺会就行，再来三五十个夏贼，想来我贾元正还能抵挡得住，你们快走！”

关越风刘重山围过来，亦劝刘义真谢灵运等人乘黑先走。

刘义真道：“不要说了，既然咱们聚了这林子里，原映衬了老贾的话，该是有缘。咱们要活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怕什么！”

谢灵运吃惊地看着这位行事乖戾的刘都督这般生死无惧，不禁肃然起敬。

寒冷、饥饿、缺水、困乏、惊魂未定，一伙人死里逃生，已无上下尊卑、亲疏远近之分。能走能动的军士摸黑爬出树林，在战场横七竖八的尸身上扒水袋干粮袋，凑和着众人吃了。

暗黑中有军士低声骂道：“幸亏我军将士备些吃食干粮，夏贼身上他娘的什么也不带！”

“兄弟，你说甚？”王华悄声问道。

那军士道：“这些吃喝都是我军身上拾掇来的。”

王华望了一眼暗黑的林外，走至蜷缩着身子的刘义真身旁道：“刘都督，我们有救了！”

众人听了，一齐屏声静息。

刘义真笑道：“老王快快睡你的觉，莫不是你能请来天兵天将！”

“夏兵无水无粮，我看他们意在夺取长安，只想将朝廷大军远远驱赶了事。”倚在树干旁的贾元正道。

王华双掌一拍道：“对，贾将军分析在理。夏兵利在速战，非在赶尽杀绝。今晚夏军想来已退兵进入长安城。”

刘义真道：“长安空城一座，给他就是。若能平安撤回建康，今日每人不分军阶大小，人人一万钱！”

军士们听得睡意顿无。

有人道：“谢刘都督！”

刘义真嗤地一笑，大大咧咧道：“刘都督个屁，长安城都没了，还都督！叫我刘爷就是！”

军士们笑道：“谢刘爷，就是粉身碎骨，定将刘爷安安稳稳送回建康城！”

刘义真道：“一听钱都他娘的也不饿了不疼了，钱就是好东西，可惜了我那十来车珠宝。”

谢灵运道：“保住了命，什么都有了。”

刘义真道：“对，冻是冻了点，火又不敢生。忍一忍吧，给爷睡觉，天明再说。”

寅时刚过，一抹隐隐的曙光从东天漫射下来，透过凄冷的薄幕，四下里静寂一片。

关越风俯下身子，将头贴在冰冷的地上，蓦地跳起来：“老刘，操家伙，有人奔这边来了！”

刘重山抽出腰刀道：“有多少人？”

关越风道：“估计有四五十号人，全是骑兵！”

夏兵！大家本来平静的心倏忽提上嗓子眼。

“关越风、刘重山，招呼大家备战。王大人带五六人护刘爷，我与贾将军殿后！”谢灵运道。

一伙人纷纷在林间站起，人人手中持刀，定定地看着林外空旷之地。

半晌工夫，一队马军轰隆隆地朝这边驰来，渐近林边，隐隐听有人叫道：

“是在这里吧？”

“昨夜好象有不少人进了林子，是我亲眼所见。”

谢灵运道：“这声音听着耳熟，不象夏兵！”

“刘都督！刘都督！”林外有人压低了嗓音喊。

刘义真霍地跳起来：“是段宏！是段宏！”说着，已奔出林外。

“是段将军么？我是刘义真！”

一众影影绰绰的人马朝林边驰来，当先一人跳下马背，奔至刘义真身边，翻身拜倒在地：“刘都督，我找得你好苦啊！”言讫大哭。

两路人马合兵一处，有六七十人。杀了一夜浑身是血的段宏吩附军士取过数十条翻羊皮袱，众人披了才觉略略暖和。闻知朱龄石阵亡、五万大军被冲散，连同城内三万大军，近八万之众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时，有人已忍不住痛哭失声。

刘义真喝道：“哭什么，能保住性命就是幸运，实该庆贺。都他娘的身经百战的老军伍了，经此劫难算什么。大丈夫不经此，何以知艰难！”

众人这才止了泪，相互扶携，两人共乘一马，段宏与刘义真共乘一骑，这支疲惫不堪的军伍沐着第一缕晨光缓缓朝东南方向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