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东拉西扯了一会，田厂长一直在心里揣摩是乘胜追击的再下一城，把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完成呢？还是适可而止的见好就收呢？对面的王书记先沉不住气了！他从办公桌上装文件的篓子里，拿出“关于深度改革的意见稿”的方案书说道：“老田，按分工，生产经营方面的事情是你厂长职责范围内的事，我当书记的不应该管。不过你把它送来了，我想偷懒也躲不过去。这份方案我仔仔细细的看了三遍！正准备等你有空了找你好好聊聊的，既然你今天来了，我就谈谈对这个方案的初步意见。我认为在厂里进行减员增效的改革肯定是有必要的！但是步子要走稳，一步一步的来。如果按照这个方案实施起来，涉及的人起码要占到三分之一！这就不得不慎之又慎呀！去年分房子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不良影响到现在都还没有消除！”
去年分房子的“滑铁卢”，在田厂长心里，一直认为是丹汉厂人给他这个外来和尚的下马威！现在又被人揭开“伤疤”，心底难免不怒火翻腾！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通过这半年来的苦心经营，自己已经不是去年初来乍到的孤家寡人了！底气十足，自然就可以不动声色的回答：“是啊！前车之鉴，教训深刻呀！正因为此，我对在我们这样的封闭山沟里，改革的阻力比别的地方更加大！是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的。所以这件事不仅仅是个简单的厂务，而是需要举全厂之力！上下一心，才能成功的事。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就离不开厂党委的领导，只有靠强有力的政治思想工作，才能统一全厂干部职工的思想认识。可以说是关系到我们厂未来发展和生存的背水一战！”
“居安思危是对的，但你这个观点是不是有点脱离实际，有点过了？”王书记觉得他刚才的话有点危言耸听！
“书记呀!现在厂里的形势不是居安思危，而是迫在眉睫呀！今年的军品生产任务，到上星期为止，已经落实的只有去年的75%。现在有意向的也就是去年做过的801号产品，如果能够保持去年的量，今年基本上可以达到去年的90%。再加上民品，日子基本上还过的去，不用动老本！所以初八一上班，我就安排赵有国亲自带队到北京，去盯着801号产品的任务。昨天晚上他从北京打电话告诉我，801号产品任务的总量比我们预期的少了很多，现在又多了两家厂在抢!其中四川的那一家还是部里的厂，你说人家‘亲儿子’、‘嫡系部队’不比我们更有优势！所以形势非常不乐观呀！”
“部里的厂干嘛要和我们小三线过不去呀！他们不是一直瞧不起这种小任务的吗？这点任务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王书记焦急的发牢骚，
“春节同学聚会，听北京的同学讲，去年的海湾战争，美国不仅打赢了伊拉克，也把我们打‘醒了’！上面认识到按照我们潜在敌人的技术优势，未来我们要面对的战争形式，一定是高科技的战争！再不是过去靠全民皆兵的人海战术和普通的常规武器能够打赢的了！所以军队建设以后是少而精！国家要把有限的军费重点用在空军、海军的建设上。那么军工生产也必然要走一样的路。这样就对我们这些生产陆军常规武器的工厂，冲击是最大的！现在是僧多粥少，就算是部里的厂，未来也要过苦日子了，他们那还能再挑肥拣瘦的！”
“也是，去年看电视新闻里，美国那战斧巡航导弹，隔着一千多里竟能从窗口里钻进去。落后就要挨打！不奋起直追是不行的。看来我们这个行业又要像刚改革开放那会，集体过苦日子了！”
“这次和80年代那次还不一样！那时候整个国家都穷，我们这些三线厂再苦和社会上的单位相比也差不了太多！现在的形势就不一样了，社会上收入本来就拉大了，外面的机会、出路都比以前多了很多，再想职工和以前一样，都老老实实地的呆在厂里过苦日子，可能吗？还有，那时再怎么的，到最后真坚持不下去了，上面还是会管的。可是今后恐怕就再没这首歌唱了！”田厂长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看门口方向，才压低嗓门接着说：“我春节到武汉给工办领导拜年时，马主任向我吹了个风，今年省里很可能会拿我们这个地区的几家三线厂，作为下放给地方管理的试点。”
王书记听后顿时一惊！之前不是没想过，也看过上级下发的，河南省三线企业军转民下放地方的典型材料介绍。但是没想到湖北这边会这么快的动起来！他皱着眉头说道：“我是实在想不通像我们这样的三线厂，如果归地方后，这县里、市里他们能管什么？是能给我们生产任务呢？还是能给钱呢？更不要说他们对军工生产一窍不通了！我看除了来给我们找麻烦，要东西，就没别的好处！”
“这你就是杞人忧天了！国家既然走这一步棋，肯定会有相关的配套政策。河南的风雷厂和845厂不就趁下放地方的机会，搬到市里去了吗？所以说凡事都有利弊，就看我们怎么把握了。只是我们一直瞧不起地方，和人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态要赶紧改！我去年刚来时，去拜访市领导和一些部门。听说我还是厂里有史以来，第一个主动去地方拜访的厂长！说以前市里通知开会，厂里能去个副厂长就是非常给面子的了！市工行的一位老行长，还记得当年武斗时咱们厂的造反派，拖着厂里的大炮攻打市区时，炮弹炸的人家提起丹汉两个字就害怕的事！”田厂长笑着说道，
“刚建厂时，李书记是厂长，党委刘书记是个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军级干部转业下来的，和省领导都是平起平坐，你说他会瞧得起比他矮一级的市领导？这都是陈年旧账了！下放到地方后，究竟是好还是坏，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我没你那么乐观！从参加工作起就一直在三线厂里打转转，从来就没和地方上打过什么交道。哎，不说这个了。言归正传，还是说说这个方案，和你刚才谈的这些外部环境变化有什么直接的关系？”王书记情绪有些低落的把话题转回来，
“关系相当的大！我刚才为什么说是背水一战！就是因为外部环境不理想，竞争越来越残酷，这个事实我们是无法改变，只有面对的。那我们怎样面对？拿什么去面对？”田厂长看了看王书记的反应，才接着讲：“我认为咱们能做的就是趁危机还在路上的时间，赶紧练内功。就像寒潮要来了，你要提前加衣服才有用，等感觉到冷了再加就晚了是一个道理！”
“可这个时候内部更需要团结和稳定，才有抵抗力呀！按照你这还没等寒潮来，自己就乱成一锅粥了！”王书记不解的反驳道，
“团结和稳定肯定是需要的！但团结谁？稳定谁？这两点必须搞清楚！我查过资料，咱们厂65年建厂时只有一千五百多正式职工。可现在呢都快三千人了！还不算离退休的和临时工。也就是说通过二十多年的建设，职工人数起码多了一倍，可是厂房、设备基本上没有变化。生产能力和建厂时相比，也没有增加多少！这就是问题了，相当于是有一半的人在吃闲饭！吃饭的人多了一倍，做饭的锅还是那么大，要么大家平均分都吃不饱，要么只能放开让大家凭本事去锅里抢，谁本事大，谁就吃的多！说白了，我这个方案的核心，就是要打破现在这种大锅饭的不合理局面。把真正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团结起来，稳定厂里的核心骨干队伍。让他们轻装上阵，劳有所得，这样才能在今后激烈、残酷的市场竞争中站住脚！”
“打破大锅饭我不反对，可是你把有本事的都组合到一块吃肉喝汤，那剩下的呢？吃什么？你也知道这口锅就那么大，大家一起吃还能将就照顾一下，真要是把锅砸了，没饭吃的人不找你拼命呀？”王书记严肃的提醒道，
“肯定不能真让他们没饭吃，但差距一定要拉开！不然对本事大的人既不公平，又不能真正调动他们的积极性！”田厂长胸有成竹的说道，
“可你这方案里没有说呀？”
“这只是个框架，实施起来肯定还要另外出台一些政策来补充和完善。大体是这样考虑的，对各单位优化组合后的富裕人员，有两条出路。一是鼓励他们停薪留职到社会上去发展；二是把不想出去的集中起来学习、培训后再想办法安排。当然学习期间只能发基础工资了。”
王书记听了后，沉思了一会才说：“你的出发点肯定没错！厂里人浮于事、效率不高的问题也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不仅是我们一家，整个三线厂基本上都一样！这也是客观条件限制造成的无奈！那么多厂子弟，一茬接一茬地长大，在这山沟里只有进厂就业一条路，总不能让他们去种地当农民吧！就是他们愿意，也没地种呀！所以这么多年来，只能是带病前行。想要彻底解决整个大难题，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能开始动作。我的意见先小范围的讨论一下，听听大家的意见再说。你看呢？”
田厂长见对方已经松了点口，本来自己也没打算一蹴而就的！何况今天还意外的提前完成了两个重要岗位的人选安排，便点头同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