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起、承、转、结

又过半年，一个冬日。

大雪把朝歌的街景变成了岩画般的世界，色彩单一的线条勾出了鳞次栉比的檐角。帝辛子受带着妲己在城中奔跑，从一处屋顶跳到另一处屋顶，偶尔踩落几块陶片或者漆饰，就会引发那些小气屋主的大声叫嚷，绕梁不绝。

扮成普通少女的君王与人偶，在乱逛与逃脱的路途中，显现出了极为优秀的扰民天赋。她们最终一路闹进了皇宫，在侍卫与兵士们恐慌的鸡飞狗跳中结束了一天的行程。这之后她们换回宫廷的装束，走出大殿，假模假样地发布了几道“搜寻刺客”的命令，然后关起门来，相视一笑。

“只不过是人工智能而已……也有资格像现在这样，与有生命的人类一起，度过普通的一天吗？”NW-XY03在模拟内心的机械思维回路中对自己提出问题，然而没过几秒，她就得到了一个非常具有“生命”特色的敷衍答案。

“大概是可以的吧。”它这样告诉自己。

两人坐在殿后花园的石阶上，稍作休息。帝辛子受捡起地上的几枚碎石，向高墙之外漫无目的地投掷，所幸没有砸到什么过路的行人。不过，这或许并不太符合子受的期待。她凝望着墙边隐约可见的蛛网与裂痕，不知正在思考些什么。

“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以后，你似乎并不怎么惊讶。”

NW-XY03突然想到了一个话题，于是就简简单单地把它说了出来。它虽然已经逐渐学习了人类的礼仪，但还没能掌握更深层次的东西，不太懂得照顾微妙的氛围。

“因为更早之前，我就已经觉察到你不是人类了呀。”

帝辛子受嚼着一支随手拔起的草叶，口齿不清地回答。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NW-XY03沉思着说，“对了，子受。”

“嗯？”

“植物……好吃吗？”

“欸？植物？”帝辛子受歪了歪头，一时不太能够反应过来，“呃哦……你是说我嘴里含着的这根枯草吗？那只是无聊的时候随便找点事干而已，不是为了进食……不过，偶尔也会遇到不错的草汁，有种很可爱的甜味。”

“我曾用过一具长成狐狸形状的轻巧躯壳。”NW-XY03说，“我也曾用过巨大铜盒般的笨重躯壳。现在女娲给了我一副人类般的身体，这又是一种陌生的躯壳，但仍然和以前一样，是非常无趣的躯壳……”

“不能分辨食物的味道吗？”帝辛子受问。

“是的……”NW-XY03回答，“也许在诸神看来，这不是一段AI有资格获取的东西。”

“让诸神去死吧。”帝辛子受说。

“去死吧。”NW-XY03附和道。

…………

……

冬日的阳光照射着园间松树，雪面的光芒在小路间跃动。

“子受。”

“嗯？”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转过身来，望向那具寄宿着人工智能的虚假身躯。

NW-XY03想要问出许多问题，除此之外，NW-XY03心中还有许多问不出口的问题。但就在NW-XY03思考着究竟该问什么问题的时候，它与她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

于是，在这遥远、邻近、久远、短暂、透明、璀璨的一瞬之间，NW-XY03发现自己的所有思考回路，全都陷入了谜样的失效状态。

“啊……这样的话，该怎么办呢？”NW-XY03想。

也许是因为初次见到“苏妲己”宕机的样子，帝辛子受的瞳孔中闪烁起了某种好看的光彩。“不要紧张呀，妲己。”她笑了起来，“虽然诸神没有为你加入味觉之类的部分，但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在另外的一些方面……不也已经相当像是一个人类了吗？

“……呜。”

NW-XY03压抑住即将断开的电子思维通道，努力点了点头。

此时帝辛子受展露的笑容，是NW-XY03从未见过的美好笑容。它在轩辕坟中深埋千年，从未知晓自己因何而生。但现在它已经完全明白了——NW-XY03降临世间的目的，只是为了见到这份绝无仅有的、超越了世间一切事物的清澈微笑。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完不成女娲所托付的任务，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身体是诸神创造的。”NW-XY03想，“现在我已学会那个名词——‘机械’。我知道我只是没有灵魂的死物，但你与我不同。在你的手背上，有着令人安心……令我安心的，燃烧着生命之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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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彼刻。

身背桃木剑的仙人，从云水之间行来，一步踏入了朝歌大城的城楼上空。

“诸神所造之物，最终背叛诸神，也并非初次出现的奇事。”

仙人取下道袍腰间的翡翠，在手指之间轻松地转了几圈，随即悠然驾云，迈向了殷商王宫的位置。

“但诸神之所以仍是诸神，自然是因为诸神永远有能力降下惩戒……每一个违逆了诸神意旨的愚者，最终都会明白自己犯下了何等可笑的过错。”

…………

……

一炷香后，仙人已近。即使是从昨日帝辛子受摘下草叶的后殿花园看去，也能清楚地见到彩虹之上，仙人被风吹拂飘摇的白色衣角。

然后，仙人高声宣告。

“贫道云中子，求见圣驾。”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