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念恩端起酒盅喝了一口说：“哦，你几爷子又想听呐，那就给你们来一段农家怨妇唱的五句子歌如何？”

“要得，要得，欢迎恩爸儿唱五句子歌。”小家伙们兴奋地拍起小手掌欢呼。

刘念恩笑了，放开喉咙高声唱起来：“人家老公白又白，让奴看见好眼热。奴家老公像锅铁，虽然恩爱有数载，可恼闲话听不得。有朝一日锅铁死，找个老公白又白。再也没有闲言语，日同板凳夜同歇，恩爱安逸了不得。”

唱得取俏，围观的人群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不管人家怎么笑，刘念恩却稳得起，一本正经地说：“笑？有什么好笑？莫打岔，听我继续讲。从古至今，Ｄ县人爱好山歌，恋爱时喜欢以歌为媒；耕作农事时，以山歌驱散寂寞和劳苦。有个爱唱歌的人唱得好，你们且听。”清了清嗓子再唱：不唱山歌喉咙痒，嘴巴一张像河淌。清早起来开始唱，唱到日落西山上。

南山唱歌北山和，歌儿比那牛毛多。唱了三年六个月，才唱一支牛耳朵。

“刚才恩爸儿说唱五句子歌，怎么又变调了？”叫化儿站出来问。

刘念恩假装生气地说：“你娃娃才是络腮胡子吃麻糖——纠缠不清；问得好笑人，这个唱山歌，是想到那儿就唱那儿，又没有特定的规矩，莫打岔。”

“莫打岔，莫打岔。”小娃娃们齐声起哄。

刘念恩得到孩子支持越发得意，摇头晃脑高兴开讲：Ｄ县紧靠长江中游，特殊的地理和人文环境，孕育了独具内涵的Ｄ县山歌。可惜，养在深山人未识，犹如珍宝散落民间，我们这些老家伙没文化，只知口传心度学唱，等你们这些小娃娃长大了，来搜集整理、发扬光大！”

“恩爸儿，您讲了半天山歌，头头是道，但是，我们看见您一天到晚端起个酒盅不松手，除了喜爱而外，总有一番道理？”好久没有出声的卿伢子，忽然从口中蹦出来一个问题。

刘念恩又喝了一口酒，得意洋洋地开口：“酒色财气，酒字当先，光从顺序上理解，男人爱酒胜于女色，概因女人是阴性，属水，而酒是阳性，属火，堂堂男人，火爆的脾气，豪气冲天，与酒结缘，当属必然。”

小狗子爱钻空子：“照您这么说，男人喝酒，理所当然，醉酒也是天经地义，那女人从来就没有喝醉酒？”

刘念恩白了小狗子一眼：“就数你龟儿子是龙王爷的帽子——道道多，讨死万人嫌，妈那个B，狗东西人小鬼大，你娃娃问题最多！恩爸儿给你讲解：也不完全是你说的那样，偶有女人贪杯恋盏，露出醉态，古书上描写大家闺秀，欢聚一堂，醉酒之后，侍儿扶起娇无力，两腮挂满红霞，上下朱唇攒豆，青丝渐渐零乱，两眼秋水迷蒙，几声轻微呻吟，恰似莺啼燕啭，那场面好美丽，即使现出丑态，也可以得到宽容和原谅：女人嘛！有了这三个字，像《水浒传》中那些人经常说的那句一床锦被遮盖则个，就可以遮过去。”

恩爸儿一番话，小娃娃们似懂非懂，卿伢子又提出新问题：“这样说来，形容男人又有什么说词呢？”

刘念恩拍拍卿伢子的脑袋说：“和女人相比，男人则不同，男人是叱咤风云、纵横驰骋、顶天立地的汉子，应该君临万物，凌驾于一切之上，当然包括酒在内。酒应该是一种证明男人气魄最廉价的试剂。醉酒，所以成了男人的保留节目，酒仙儿否？酒圣否？酒痴者，酒癫者，直截了当：酒鬼而已。酒鬼者，男人也。”

“男人好酒，未必个个都是海量啊？”猫娃子好奇地问。

“男人并非个个海量，甚至许多五大三粗的汉子，见到酒犹如惧内一般，不胜滴酒之力，这在酒鬼眼中，是极为不屑的。你们看那梁山好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方显出男人本色，好一份英雄气概。”刘念恩指教这帮小子。

“恩爸儿，您算什么？”小狗子又提一个怪问。

刘念恩又端起酒盅品了一下，咂了咂嘴：“我么，当然是一个典型的酒鬼而已。”正有些招架不住这帮小家伙之际，老远看见同一条街上居住，退伍之后安排在木船运输社的郁李仁，正从“半边街”朝这边走过来，刘念恩如遇救星：“酒仙儿来了，他当过志愿军，出过国，打过仗，又有文化，他过的桥比你们这些小娃娃走的路还要多，道道多得很，喊他给你们讲。”

郁李仁四十来岁，穿一身淡黄现白的旧军装，长着一副谆厚、谦和的大善人外貌，一双眼睛老爱半睁半闭，嘴角时常露出三分笑意，胸中颇有文墨，爱讲历史和本地风土人情典故，常常吸引住街道上一些半大孩子，格外讨他们喜欢。也酷爱杯中之物，而且酒量大得惊人，不论喝多少酒，从来没有看见他喝醉过，因而酒友尊称他为“酒仙儿”，有了这个雅号，字倒没有人喊了，连小孩子也叫他“酒仙儿叔”。

酒仙儿刚刚走拢，不待刘念恩打招呼，首先关心：“刘平酒，又在喝冷犒杯？长久这样下去不好，容易损伤胃，还是弄点下酒菜，不要忘记玉皇大帝赏赐的恩情。”

这帮娃娃好奇了：“什么呀？玉皇大帝还赏赐下酒菜？酒仙儿叔，您莫非在这儿吹牛哟？”

酒仙儿一阵哈哈大笑：“说吹牛就吹牛，吹起牛来混日头。这里面真还有个传说，你们这些麦冬玄（麦冬玄本指中药中的麦冬、玄参，这儿故意少说了个参字，借孙的谐音，是骂娃娃们是孙子的意思）听不听？”

猫娃子不服气：“酒仙儿叔，讲故事当然爱听，怎么要翻一辈？把我们说成是孙子辈呢？”

酒仙儿拍拍猫娃子的肩膀，爱抚地说：“这是老子喜欢你们这些娃娃，才随口说出，你娃娃还要裁缝的脑壳——当真（荡针）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