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步半雪跟随左同方上了楼后，越过几道门，这才在一座屏风后停住。

屏风后，黄花梨的案几上两个青花瓷杯，看样子，刚刚这左同方是正与什么人在此谈事。

而且，桌上的两杯茶一杯阖着杯盖，一杯的杯盖却掉在了桌上，就像是什么人离开得太匆忙，以至于连杯盖没来得及盖好。

左同方唤来小厮将桌上的茶盏撤走，又换了新的，这才亲自为步半雪斟了茶水。

步半雪端杯饮了一口，而后问道：“不知左公子要与我分享的是何物？”

左同方笑得一脸神秘，早已没了刚刚冷怼步芷珊的模样：“步小姐且莫心急，一会儿便知。”

步半雪便也不催，反而与左同方聊起天来。

步半雪瞧这左同方不是拘礼之人，于是就没有和左同方聊什么诗书，也没探讨什么琴棋书画，而是直接聊到了衣服的款式上。

这可真是找到了左同方的兴趣所在，什么样的领形显得脖子更修长，怎样的宽袖才更能恰到好处地展现玉臂之纤弱，他说得头头是道。

步半雪一边听一边点头。

“便是这小衣……”

“哐当”一声，左同方身旁的花盆碎了一角，打断了他的话头。

左同方轻咳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忘乎所以，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小生失礼了。”

步半雪微微一笑，摆摆手：“不妨事。不瞒公子，我曾对穿衣上有些困扰，只是一直摸不到头绪。如今听公子一席话，当真是胜读十年书。”

左同方“哈哈”一笑，哪里有之前讽刺步芷珊时的刻薄样子：“别说是日常穿衣打扮，就是你想开个布庄玩玩，来找我便是。”

步半雪莞尔：“这话若是被你们老板听了去，岂不是再也不肯让我进门了。”

“他听到又如何。”左同方满不在乎。

“你倒是心大。”

左同方摆摆手：“不瞒姑娘，我虽只是个手艺人，便也是个要自在的，若是那天老板给了我气受，比如不让我的好友进店，再比如砸了我的花盆什么的，我便也是想换老板便换的。”

步半雪觉得左同方最后这段话里有话，但并未察觉到恶意，也就没放到心上。

这时，有小厮端了个托盘进来，禀道：“左先生，您要的东西。”

“好，好，递上来。”左同方的样子很有几分兴奋。

待那小厮越过屏风，步半雪才看清那托盘上的竟是一本布面折子和几个尺余宽的卷轴。

挥退小厮，左同方用帕子擦了擦手，这才将卷轴一一打开。

卷轴上是几个未在脸部着笔的美人，美人姿态袅娜，身上的服装甚是精致。

“这是？”步半雪问道。

“这是我新构思的几件衣服，步小姐可有喜欢的没有？”

“这……”步半雪有些迟疑。

左同方的声明在外，想让他设计衣服的妇人小姐能绕满京都的护城河好几圈，两人虽相谈甚欢，但第一次见面就让对方送她这么一份大礼，她实在有些消受不起。

左同方却像是会错了意，他一拍脑门，哎呀一声：“忘了说，这是区区在下赠与步小姐的，请小姐千万要笑纳。”

步半雪想要推脱，但她与左同方聊了许久，算是初步了解了对方的性子，若是此时不接，反而会被对方认为不把他当朋友。于是，便笑道：“既然如此，就多谢左公子好意了。”

“叫我左公子作甚，私下里叫我……”

“哐当”房间西面博古架子上的瓷瓶突然碎了一个。

左同方声音一噎，脸上隐隐有肉疼之色。

步半雪：“左公子？”

左同方轻咳一声：“嗯，叫我左公子就好。”

步半雪眨了眨眼，虽应下了，但心里还是有点糊涂。

步半雪细细看了几个画轴，觉得那上面的服侍各有各的精美之处，想了想要出席的场合，最终选定了一身交领曳地礼服。

看过画轴，左同方又拿过了那布面折子。

折子一展开，步半雪顿感新奇。原来，那折子里并未见什么长篇大论的文章或是诗词，而是一块块规制统一的布料，布料旁还用极细的瘦金体标明了布料的名称与产地，真真是精致极了。

左同方将折子交给步半雪，道：“步小姐且慢慢选择。”

闻言，步半雪正要去细看，却听左同方又道：“且将自己不喜欢的都选出来。”

步半雪奇道：“这是为何？”

“若是步小姐信得过在下，便请将布料搭配的事宜交给在下，只要步小姐挑出了自己不喜欢的，我左某一定能为小姐制出一件心仪的衣裳。”

闻言，步半雪心中一动，这左同方竟这样信心满满，不过想到那些传闻，又释然了。

左同方虽是个裁衣先生，但毕竟是男子，步半雪上楼的时候被众人看在眼里，总不能一直不下去。是以，商定了送衣服上门的时间后，左同方便将步半雪送下了楼去。

步半雪道楼下的时候，步芷珊正瞪圆了眼睛往楼梯上看，一副要吃人的嫉妒模样。但又因被石子击中了穴道的缘故，脖颈依旧麻得厉害，转个头都很是困难。

可见到了一脸明媚笑容的步半雪，她心中实在是憋得难受，拼着劲也要开口讽刺一番。谁料，刚一开口，就有一股涎水不受控制地流出嘴角。

这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不仅步芷珊脸色难堪不说，连一边的赵姨娘也是一脸不想与她站在一起的模样。

步芷珊差点气哭，一边用手帕捂着嘴，一边急匆匆向店铺外走去。

赵姨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到府中现下是步芷珊为大，便未追随步芷珊，而是跟在了步半雪身后。

左同方一直将步半雪送出了店门口，这才转身回楼上。他本想和那刚刚藏起来的人调侃几句，却没想，楼上早已没了那人的影子。

另一头，步半雪三人出了这间店铺，又逛了其他的几家。但也只是光看不买，徒饱眼福，毕竟步鸿飞那边都拐弯抹角地说丞相府快揭不开锅了，步半雪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出头。而且，步半雪这次的主要目的也只是考察，没道理花那些冤枉钱。于是，逛完第七家后，步半雪便借口腿乏打道回府了。

亦梅刚刚只是轻轻点穴，所以，上了马车没一会儿，步芷珊的头颈就不怎么麻了。

步芷珊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越想越是恼怒，当下就对步半雪没了什么好脸色。

这会儿，因着没有外人，步芷珊的话更加难听。只见她又是愤怒又是嫉妒地看着步半雪：“刚刚姐姐与那左先生去楼上怎么许久不下来，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步半雪淡淡看她一眼，眼中是微微的嘲讽，不回答她的问题，反倒问道：“妹妹可曾听过前朝文豪苏东坡与佛印大师的故事？”

说道这里，又停顿一下，笑道：“哦，我倒是忘了，妹妹惯来是不怎么读书的，怕是连东坡居士是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