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假意透露给他的。”顾韶元低声说道，“此时不能由我们出面，为了早日引起朝廷的重视，只好由太子出面了。他与季嘉杰向来不睦，肯定希望寻着由头打压。我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

步半雪会心一笑：“既然窗户纸已捅破，朝廷有何动作？”

“皇帝只斥责了几句，但未又更易主理赈灾事宜之人。如此看来，皇帝心中那杆秤，似是逐渐要向四皇子倾斜了。”

“此番被斥责，想必季嘉杰定会派太医前来，也会派人施粥送衣物，可解燃眉之急。”

顾韶元嘴角微扬：“对了，皇上还嘉奖了你。”

步半雪略微有些吃惊，亦有些迷惑：“为何？”

“丞相之女步半雪悬壶济世，亲下难民篷诊治灾民，还捐赠衣物药物。如何不该嘉奖呢？”

步半雪顿时明白过来：“此番，你又是借谁的口说出来的？”

“这朝廷之中，想拍丞相马屁的小官，多了去了。”顾韶元笑了笑，“太子既捅出了难民篷爆发疟疾之事，那无人管的难民总得有人代朝廷关心一下。合了他们的意，也让你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何乐而不为？”

“顾王爷足智多谋，”步半雪有模有样学着江湖人士，作了个揖，夸赞道，“在下佩服地五体投地。”

“既允诺了你，我便会完成。”顾韶元忽而严肃了起来，“一字一句，决不食言。”

“好好好，等哪日有空闲了，我便把你承诺过的，皆用一个本子记下来，”步半雪狡黠一笑，“话不可乱说，诺不可轻许。我一生一世记着，讨你的债！”

顾韶元点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尸体皆用白布盖着，摆得整整齐齐，河岸边坐着一个难民，看着河面发呆。除了哗啦啦的流水声，以及树叶的沙沙声，四下只有他和步半雪说话的声音。他有些疑惑：“左青衣，亦梅还未请来吗？这尸体长期堆放在这，也不妥。”

像是被触发了什么记忆，步半雪回道：“左青衣被户部尚书之女唐月抓了，说是售卖假货，这不是莫须有的罪名吗？你可知道，这两人有何瓜葛？”

顾韶元双眼突然变得幽深了起来，他不止搜索脑海中关于这两个人的记忆，亦将他们的背景，家世皆放到一起推算了番。在东陆做质子这么多年，他早就将朝中每一个人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亦将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弄了个明白。

努力回忆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此事定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户部尚书与礼部尚书同级，但户部尚书是步丞相一手提拔上来的，而礼部尚书则是太子的党羽。二人平日里虽表面上和谐，实则不睦。一由于二人站边不同，二则是由于尚书之首之争，尚书府内部早就斗得不可开交，犹此二人，是皇上比较青睐的选择。。”

“如此，莫非是礼部尚书为了打压左高义，放从他儿子下手，以参他一个教子无方之罪？”

“大有可能。”顾韶元点点头，“但事情还未查清楚，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

“我已托亦梅去拜托大理寺少卿的夫人了，帮我们彻查左青衣之事。此外，这几具尸体，也报上大理寺了。”

“大理寺少卿公正不阿，是朝中少有的好官，此事，交给他定没有错。那大理寺夫人，在荷花宴上为你所救，如此看来，倒也好解决。”

步半雪点点头。

不一会儿，亦梅便带着一群官兵回来了。其中有些胸前围着百布，肩上还挎着一个小木箱，步半雪有些疑惑，这都是尸体，缘何要派医馆过来。

顾韶元见身旁人瞪大双眼，盯着那几个人装扮奇特的官，开口解释道：“那是仵作，专门检查尸体的，也懂些医术，帮助破案的。”

步半雪点点头，只见他们跪在面前，请了个安，便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了。

“这些尸体身上可能带有传染病，是引发难民疟疾的源头，大家小心。”步半雪见他们徒手掀开尸体上面的白布，赶忙叮嘱道，“我这里有双金蚕丝手套，有防毒功效，可借与你们。”

闻言，他们皆停下了手，有个约莫三四十年纪，嘴上一抹小胡子的仵作回道：“多谢郡主好意，金蚕丝手套世所罕见，珍贵至极，我等无功受用。与尸体打交道多年，我们自有一套方法保护自己。多谢郡主挂心。”

话落，他们皆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小木箱，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双黑色的手套，看那质地。随后，又拿出一块白布蒙上了口鼻。

“郡主，此乃特制的手套，丝线之间严丝合缝，采用的是一种独创的织法；丝虽然比不上青蚕丝，但也是丝中上等，甚至连水，油，血液都难以穿透。”

“我等所戴的口罩，也是采用这种布料所做的。说来，还要感谢户部尚书之子左同方，这布料啊，是他推荐给我们大理寺的。从前，因为感染，我们损失了很多仵作，多亏了他。”

解释完，他们便一丝不苟的开始检查尸体了。旁人乍看此等程度的腐尸，就算不吐出腹中酸水，也至少会恶心几阵。而他们，眉头都未曾眨一下，还用手触摸那些漂浮着油污，还有蛆虫蠕动的白肉。

他们一边四下检查尸体，口中一边念念有词，旁边还有一小厮不断用笔记着，时而又给他们擦汗递刀。一划拉，血液顿时汩汩地往外冒，还伴随着愈加浓烈的腥臭味。不时还有小鱼螃蟹，以及一团团黑色的水草，伴随着血液流出来。

扒开了那些杂物，方才看到活鲜鲜的内脏。先是已呈黑色的心，而后是肝，脾，肺，肾，还有那一团团打了好几个结的肠。

河边时有凉风吹来，尸体的腐臭味混杂着脏腑的腥臭，让步半雪再次恶心呕吐了起来。顾韶元见状，忙用袖子挡着步半雪的鼻子，“雪儿，要不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守着。”

步半雪掏出袖子里的小瓷瓶，使劲倒了倒，晃了几下，仍未见药丸滚出来。这凝香丸，竟用完了。她顿时觉得无比痛苦，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