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眉宇间全然不似男子般英气，而带着几分柔情。一颦一蹙，语音语调也不似寻常男子。我便有了些疑问。再考虑到你与顾公子的相处模样，方坐实了我的猜测。”

步半雪见瞒不住了，只好悄悄说道：“什么都瞒不过桦婆婆的眼睛。出门在外，恐遇危险，我才如此装扮，并不是有意骗人，还望婆婆不要拆穿我。”

桦婆婆放声大笑，“好好好。老身啊——如今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们年轻人了。且随你们去吧。只是啊，玩火易伤着手，到时不要弄得无法收场了。”

步半雪有些不解，问道：“婆婆这话是何意？”

桦婆婆并未回答，只满脸慈笑，看着从远处走来的虹英。

“婆婆，你和步公子在聊什么呢？如此开心？”只听她便走便问道。

桦婆婆看了眼步半雪，搪塞虹英道：“市井听来的奇闻，没什么特别的。”

见泄露身份的危险解除，步半雪方蹲下身子，忍着腹部隐隐地痛楚，拾起那地碎纸，小心翼翼装进书袋里。

“既不想说与我听，那我也不是很想听。”虹英见桦婆婆遮遮掩掩，定是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但步公子在此，也不好如平常般一味缠着桦婆婆说。如此差小孩子气，怕被步公子耻笑了去。

“步公子，”虹英蹲下身，与步半雪一起捡拾那碎纸片，“黎旻大哥要我谢谢公子。只是……他好像伤得有点重，不知道这药能不能治他？”

“怎么了？”

“我去的时候，黎大哥躺在篷里，鼻青脸肿的，身上如烧红的铁一般烫，面色青白，嘴里还咿咿呀呀说着胡话。我给他服丸药时，刚喂下水去，就全吐了出来。还开始呕吐，净是些如稀粥一般的水。恶臭难闻。”

“我瞧着，这也不想被打伤的呀。”

步半雪闻言，心中一惊，这些症状更像是某种病，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怎会这样，我们去看看。”

步半雪将最后一片碎纸拾进袋中，打了个结，将布袋递给桦婆婆，“婆婆，这个你先保管着。我知道这是你辛辛苦苦记得难民信息。你放心，只要字还看得清，我定会想办法将其复原的。我和虹英先去看看黎旻大哥，稍后再回来。”

“去吧去吧。可不要得了什么大病才好。”

两人急急忙忙赶了过去。绣着莲花鲤鱼图的帘子打开着，里面传来阵阵申吟。

黎旻蜷缩成一团，躺在那，身上没有盖任何东西。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好像是因为冷的。但一摸，却如火炉般烫。果如虹英所说，面色青白，双唇青紫，没有任何血色。

步半雪掰开黎旻的嘴，想查看一下他的舌象。岂料他突然呕吐了起来。步半雪躲闪不及，长衫被黄绿色的液体浸染。她微微皱了皱眉，一股骇人的腥臭传来，像是夏天里贮存了半个月的泔水。医者的直觉告诉步半雪，此病不简单。

待黎旻吐尽了腹中的污水，步半雪将他放平，再次弄开了他的嘴。许是经过一次，习惯了这样动作，黎旻未再呕吐。

步半雪接着拿起他的左手，凝神诊断了一会。感受到指尖异乎寻常的跳动，步半雪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脸色逐渐严峻起来。

“步公子，怎么了，很严重吗？”

步半雪点点头，又拿起黎旻的左手，把了许久。

“虹姑娘，你身上可带了手帕？”

“带了，”虹英从腰间扯下一红色的丝帕，递给步半雪，“公子要这手帕有何用？”

“快蒙住你的口鼻，”步半雪说道，“此病可能传染。”

虹英吓得一愣，“那步公子怎么办？”

“你且蒙上。我从医多年，终日与药材为伍，耐抗。此病凶险，女人属阴，小孩身体内阳气虽足但弱，因而相较于阳气盛的男人更易被传染。”

虹英闻言，赶忙将手帕蒙上，“公子，这到底是何病症啊？”

“现在还不能确定，还有待验证。难民篷中还有人有类似症状吗？”

“公子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了。近日，这里接连死了好几个小孩儿，听说都是夜里发热腹泻，早上没醒过来。有人说是吃坏了东西，中毒了；还有传言说是冤鬼索命，专挑小孩下手。”

“说来，我母亲前些日子有些咳嗽，这几天一直发着热，但不算严重，因为家里没钱抓抓药请大夫，我便上山采了些草药回来煮给她吃。但也迟迟不见好。”

闻言，步半雪当机立断：“带我去看看。”

“可……可黎大哥怎么办？”

“治病，讲求对症下药。如今，若就着他现有的症状胡乱开个方子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此虽能让他舒服一时，但治标不治本。且若延误了治病的黄金时间，到时就回天乏术了。且多方查看一下，确定到底是何病症，以及疾病起因。如此，方能救他一命，救所有人一命。”

“我家就在附近，我带公子去。敢问公子……此病能治么？”虹英说着说着，语气渐渐弱了下来。

“虹姑娘莫要担心。 ”

还未走入篷中，步半雪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一个陶土药壶在临时搭建的小灶上咕噜咕噜作响。

一路走过去，踏着倒在路上的药渣，步半雪心中涌上一个奇怪的感觉，难以名状。她早就听闻，民间有将病人喝过的药渣倒在大路上任过往行人踩踏的习俗，取祛病之意，希望这药渣里藏着的病邪之气，在碾压之下，随药材的干瘪而消失。但当自己真的亲眼所见，亲脚踩着，仍觉得有些奇怪。

医书上并无记载，喝过的药材被踩几脚能祛邪这样的治病之方。稚童亦想得通，治病祛邪的，乃是喝入口中的药汁；那剩下的药渣，就如嚼过的甘蔗皮，并无何用。但人们还是乐此不疲，只求心中再多一个慰藉。

步半雪扪心自问，你能说他们错吗？好像不能。说到底，还是为了病中的人能早日康复。

“英儿，你怎么回来了？”走入篷中，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声传来，时断时续，像是气接不上来，“你身边……身边这位……是谁啊，从未见过。”

“娘，”虹英走过去扶住将欲站起来迎客的母亲，“您坐着，这位是步公子，他是来替您看病的。你忘了，前次那个看表演时给了三锭银子的人，就是步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