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一个小帐篷前，篷布看起来有点脏，许是用了很久。布上破的几个洞都用碎布缝住了。挡风遮阳还是可以，若遇着下雨，这帐篷还有什么用？

“桦婆婆，您在吗？”虹英的声音打断了步半雪的思绪，“桦婆婆，两位公子找您。”

“是虹英啊——等一下，我马上出来。”一个和蔼的声音此篷里传了出来。

“桦婆婆，这两位公子想向您打听一个叫梦如的女人，她和丈夫带着孩子鲤儿逃难来了这里。您看看，您的有没有记下这一家。”

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干瘪的手里拿着一本蓝色本子。

“你们啊，要在这难民篷里找人，找我老婆子算是找对人了。”老妇人翻开那本子，嘴里念念有词，“要想在这住下，必得经过我老婆子的眼，若是正经人家方能留下，若是那种偷蒙拐骗的不良之人，进不了我们这地儿。”

“梦如……有了。麦南人氏，家中三人，孩子刚落地不久，叫……鲤儿，喔是了是了，还是我去接生的。这大着肚子，一路逃难到这，也是不容易。好不容易孩子生出来了，没活几日，又被官兵砍死了。真是造孽啊。”

虹英大叫道，“死了？”

“那男的倒是没死，叫黎旻，可妻儿都惨死了，人也变得恍惚了，日日不着家，往那乱葬岗跑。可怜呐。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可这样的惨剧，也是第一次看到。都说人生有三悲，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三子。这黎旻啊，一下占了两样。”桦婆婆眼里闪着泪光，像是见惯了人世间悲苦的慈悲。

步半雪拱着手，谦卑地问道：“那桦婆婆可知，那黎旻现在何处？”

“我啊，老了，这记性是越发不行了。好在幼年父亲教我识了几个字，方能用笔记着，不然，恐怕连自己的根在哪儿都忘了。”桦婆婆佝偻着腰，一字一句的说着，“这也是我为啥花那么大功夫要把这里的人，是谁，来自哪，有哪些亲人，都一一记下来。若有朝一日克死在这异乡，也至少有人还记着。再走运的话，朝廷哪天想起我们这些人来，还能有个落叶归根的机会。”

“说多了说多了，这黎旻啊，我看看我这本子上记得……”桦婆婆将本子拿远拿高了些，睁大眼睛费力的看着。

“桦婆婆，您放心，难民也是东陆的百姓，朝廷一定还记挂着你们的。您年事高，还日日如此为难民辛劳，朝廷百姓们，也都会记着您的。”步半雪看了看顾韶元一眼，似乎再说，我们定要替无辜枉死的那些人，讨回公道；为深受排挤的难民，找回公平！

顾韶元接收到步半雪眼里的坚定，他眸光一亮，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何曾在乎过这些。来这世间一遭，做点想做的事，也算不负这趟逆旅。看二位公子衣着不凡，谈吐高雅，定是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如今也能记着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实属不易。二位才是朝廷应该记住的人，也是能够为难民们做更多事的人。”

“有了……有了，这黎旻啊，两日前的下午，来过我这篷子里，送了好些东西来，什么米啊，女人和婴儿的衣服啊，说是要我老婆子给送出去，他从今往后用不上了。此后啊，便再没有见过他。他住的那个篷子，离这也不远，让虹英带你们去吧，我老了，腿脚不便利了。”

“多谢桦婆婆了。”

感谢一番之后，三人便走去黎旻的帐篷里查看。

那帐篷比桦婆婆的略微小些，但新，显然没用多久。篷布的门帘处绣着一条金色的鲤鱼，在荷叶下摇曳摆尾，粉红色的并蒂莲含苞欲放。一幅恬淡的莲花鲤鱼图，尽显女主人绣工之精巧，心思之细腻。若未发生屠杀之事，这该是多么辛福的一家。

掀开莲花鲤鱼图，帐篷里空空如也，只角落里散落有未折好的纸钱，零零碎碎。步半雪拾起来仔细查看了一番，确是和尸坑墓前的一模一样。

那人，定是他黎旻没错了。只是，看他这个样子，将自己所有的东西散尽，不留任何后路，趁着夜色去祭奠妻儿，这是，孤注一掷的意思吗？

“他不会回来了。”

步半雪听到顾韶元斩钉截铁的声音，回道：“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但这里始终是他的家。就算人去楼空，但还有回忆。他还是有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见两人争执不下，虹英打断道：“步公子，若你放心，这几日我便替你留意着，黎旻一回来，我便想办法通知你。定不耽误你的事儿。”

“如此……那就多谢虹英姑娘了。”步半雪拱手，感谢道，“若你有了消息，可去绸缎街东入口第三家铺子通知店里的姑娘，倒是我第一时间来找你。”

“绸缎铺子，好。没想到，步公子还是做绸缎生意的？”

步半雪惭愧的摇了摇头，“只是一方面，若虹姑娘有看上的料子，随意挑选。权当我答谢今日施与援手的谢礼。”

“步公子如此说，岂不是把我虹英当成了那贪财图利的小人。”虹英佯装怒色，“我可不稀罕你那些什么衣服！若步公子能多来这难民篷走走，愿意在朝廷为我们说几句话，我便心满意足了。”

步半雪坚定地说道：“我答应你。我定想办法，改善这里的局面。”

顾韶元亦拱了拱手，“顾某当助步兄一臂之力。”

“那我二人就先行别过了，静候佳音。”步半雪辞别虹英，跟着顾韶元往来时路走。

待难民篷消失在视线之中，顾韶元缓缓开口：“雪儿，看你心意已决，可是有主意了，你打算如何帮他们？”

步半雪眉头微皱，手指紧紧抠着袖子一角，思索了一会儿，方开口道：“太子一行人为在皇帝面前邀功，不择手段地粉饰太平，岂知欲盖弥彰的道理。他们越不想让人知道，我便越要传得天下皆知！”

顾韶元了然，眼神中带有一丝欣赏，“好，此次全听娘子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