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哟！”沈妈先惊叫一声，神魂中三魂去了七魄。
十娘心中也是一惊，忙定了定心神，吩咐众人去备香案，自己去穿戴整齐了。
迎出仪门去。
黄门内侍笑容满面立在那里，其后，眉开眼笑的段嬷嬷领着肃郡王府的一众丫鬟媳妇子正一溜雁翅排开。
“圣谕：定国公膝下义女萧氏十娘，敏慧冲怀、恪纯温肃，解邵县危局于前，献西南赈银于后……为彰其行，授封‘明娴’县主，食邑三百。钦此。”
小黄门宣读了旨意，揣着段嬷嬷和芹姑两人给的大红封，笑眯眯骑马走了。
香案前的十娘还未回过神来，肃郡王府的人已是蜂拥而上。
“奴婢拜见明娴县主。”
“给明娴县主请安。”
众人叽叽喳喳行跪拜大礼，段嬷嬷一眼瞟见芹姑和沈妈两人，上前笑道：“两位是芹姑和沈妈吧？宗正寺的人过会子就该到了，还得准备着才是，若失了礼数，于县主面上不好看。”
“暖哟，多亏有嬷嬷提点着。”
沈妈拍了拍手掌，三人忙着吩咐丫头们撤了香案，又各司其职去预备接待宗正寺的人。
怎知宗正寺的人还没到，谨思带着几个内侍先走了来，对十娘含笑说：“给县主道喜了。殿下正在宫中伴驾，不及来给县主道贺，特命咱家来帮把手——宗正寺那些人，有一丝半点儿不到的地方，他们就得蹬鼻子上脸的。”
十娘也不理论这些，只摒退众人，悄悄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几时成了定国公的义女了？该不会是你主子胡搅蛮缠搅来的吧？若是这样，可不好，肃郡王府只怕不乐意……”
“县主尽可放心。”谨思笑嘻嘻道，“咱家来时在院中见着了段嬷嬷，她可是老太妃的心腹……您放心歇着吧。”
正说着，忽听得外面传来喧哗之声，知是宗正寺的人到了，谨思忙告退出去，临走又笑道：“小兔崽子们来了，好在咱家素日是和他们厮混惯了的，这就去去会一会他们，县主好生歇会子。”
二门口的前轩里，一位面相猖獗的青年官员领着一众执事正和芹姑等人指手画脚说着什么，看他身上的服色，应是宗正寺的一位中署令。
中署令的官阶虽然只是正八品，但众人皆知宗正寺的一众官员全部是皇亲宗室，是以此时明知对方故意刁难，芹姑等也只得好声好气地开解着。
“哎哟！这也叫茶？”这位中署令抿了抿冰砚奉上的茶，一口喷了出来，满脸鄙夷。
旁边一名执事曲意奉承道：“爵爷，您将就下得了，谁叫这位县主……她的口味哪能和您这样真正的天潢贵胄相提并论？”
他半吐半露地说着，话中之意，正是讥讽十娘的出身。
“嘿嘿，此言有理。”中署令摇头晃脑，大为受用。
嫌弃完茶水点心，睁着一双吊梢眼，指着轩中摆放的一众物事，对芹姑等人道：“这是明娴县主的冠服，你们点收了吧。”
芹姑和沈妈听了，对视一眼，两人谁也没有起身。
皇家宗室贵女的爵位当中，封衔有四——自公主以下，又有郡主、县主、乡君。
县主的食邑虽然不过是和五等男爵一样的三百户，但地位尊崇却与三等伯爵无几。
今日来的这位宗正寺中署令，不过是一位五等男，所以并不需要十娘亲自接待。
据刚才段嬷嬷告诉她们，县主的冠服照仪制应为：佩山玄玉、珠翠三翟冠、丹矾红曲裾深衣、纻丝金绣孔雀如意十幅月裙、金绣彩鹊披帛。
又有金印紫绶，两盛彩画油軿车。
此时屋中这些物事里，珠翠三翟冠上的珠是零零落落的几颗米粒南珠，翠是一些暗哑无光的乌兰翠，那一袭曲裾深衣的颜色一看就不正，要说是丹矾红，只怕没人会相信。
更别提外面那一辆两盛的彩画油軿车——两匹老态龙钟的老马，拉着一辆涂料剥落的油车。
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中署令大人了。
屋中，中署令见她们没有动静，拂了拂手中的盖碗，睨着眼道：“怎么？收是不收？本官可没功夫在这耗着，麻利点儿吧。”
“大人，您看这……我们县主可是圣上御笔亲封的，若穿戴这些个冠服，岂非连圣上的颜面都有损？”
芹姑面上陪着笑，态度却很强硬。
如果收下这些物事，只怕不用等到明天，整个长安城就会传遍——明娴县主是个软柿子，好拿捏。
中署令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也不用拿这话来激本官，放眼整个大熙，难道还有哪家的王公勋爵不是圣上亲封的？”
“你家县主不是悲天悯人捐献了几万两银子用作西南灾银么？如今各个官衙之中，尽皆节衣缩食以效仿她的义举……这些冠服即便是简陋了些，嘿嘿，明娴县主深明大义，必定也能体谅。”
这一番官腔打下来，陷入了两相僵持的局面。
九霄将他们的对谈报了进去与小姐知晓，十娘不由微微拧起了眉头。
说实话，她穿来这里十三年，除了太太，以及身边从小跟着她长大的亲侍几人，她对这个时代并没有融入多少感情，听闻西南大旱，她心中其实没有多大的触动，说她悲天悯人，是假的。
当时只顾着说服朱侍郎同意书画展开展，捐了几万两银子出来，竟是打了这么多人的眼么？
确实是一时疏忽，倒忘记了，她这样做，各个官署为了面子，自然也得效仿……
素川在前轩外听了一会儿壁角，悄悄问身边人道：“干妈，要不您出面？”
段嬷嬷摇摇头，低声道：“该说的刚才我都提点了她们，这位酸爵此时也不知是哪方的人，王爷现做着宗正寺卿，他还敢如此行事，指不定就是王妃掺和了进来……太妃老了，你要记着，再怎么说，王妃都是当家主母。”
“那眼下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芹姑她们收下那些冠服？这样一来，县主今后可如何在宗室中立足？”
素川皱起眉头。
段嬷嬷满布皱纹的脸上绽开一抹笑意：“小孩子家家，一遇事就慌了神了，没瞅见慜王府的谨公公来了么？瞧着吧……”
往门口努了努嘴儿，那里，谨思正带着慜王府的人抬脚走了进去。
“哟！庆爵爷，好久不见，咱家这里给您请安了。”
谨思笑容满面，进门就要跪下去。
中署令见着他，愣了一愣，忙伸手虚扶一把，猖獗的面容缓和了几分，笑道：“谨公公请起，这会子怎么到了此处？多日不见，慜王殿下这一向可好？”
“殿下往宫中给太后皇上请安去了……前些时还和咱家念叨着府上送来的那坛子好酒，要请您家去说话儿呢。”
“嘿嘿，那坛女儿红可是我好容易才得来的，若殿下喜欢，也算我的孝心虔了……殿下快要随军前往漠北了吧？可得找个好日子为殿下践行才是……”
三言两语就嬉笑成一团，全然不复之前装腔作势拿架子的样儿。
……
待宗正寺的人离去，诸事俱都停妥，段嬷嬷领着肃郡王府的人告辞，临走时将素川留了下来，笑说：“难得这孩子投了县主的缘法，不是老奴自卖自夸，我这个干女儿，手里口里都来得，凡事也倒还仔细，县主就留着她端茶倒水吧。”
“嬷嬷的干女儿，自然是极好的。”
十娘微笑着应承下来，叫冰砚：“过来领你素川姐姐去熟悉熟悉屋子。”
她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让素川高过冰砚一头，做她跟前丫鬟们当中的第一人。
“奴婢谢县主恩典。”
素川当即跪下来磕头，与冰砚两人笑盈盈携手退了下去。
段嬷嬷满意地看着她们行事，又闲话了几句，见十娘始终面有疑色，沉吟片刻，悄悄笑着说：“县主放心，今日之事，太妃心中是极其满意的……正在挑日子，过不了几天就会来接您家去，将认亲的礼数补全了。”
“如此，多劳嬷嬷费心。”
十娘眉目带笑说着，一旁的芹姑早将准备好的大红封塞进了段嬷嬷手中。
肃郡王府的人辞出去后，十娘请进谨思，将心中疑虑问了出来。
谨思听罢，笑道：“县主切莫听那位酸爵乱嚼舌头，什么节衣缩食？各个官署确实尽皆捐献了灾银，但都是量力而行，圣上有明令，不得强捐强献的。”
十娘微微松了口气，京城的官吏多如繁星，达官贵人毕竟是少数，多的是靠着微薄的俸禄养家糊口之人。
还好没有引发众怒。
“那位酸爵原也是一位国公爷的嫡子，当年家里也曾烈火烹油地繁盛过，后来落败了，如今他的封衔是五等男，这阵子他正憋了一肚子气呢——定国公的嫡子，也就是您的义兄，前些时得封三等承恩伯，可不正刺了这位酸爵的眼了？这才逮着机会拿您撒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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