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砚撩起帘子时，上官澈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兮儿，别往前走了。”
其后，默笙正坐着来时的马车而来。
见着上官澈，车夫拉住缰绳，勒马停下。
“怎么不走了……”
默笙掀开帘子钻出一头来，见到高头大马之上昂扬的身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面上颇有些不自然，低头恭谨说道：“奴婢给五少请安。”
上官澈扫了她一眼，声音不疾不徐，温文笑道：“你也在啊，我出来之时见八妹正满府里找你，你怎么跑这来了？”
“奴婢是过来……过来传句话儿……”默笙一脸慌乱，强作镇定朝上官澈和十娘道，“五少、表姑娘，八娘子既找奴婢，那奴婢先行告退了……”
上官澈嗯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去吧。”
待默笙走远，他策马近前几步，看向车内的十娘，正色道：“不必回去，过不多时南宫姑娘的车就来了，你等着她一起往肃郡王府去赴席。”
“表哥可知……”
“假的。”上官澈打断十娘的话，面上忽露一抹戏谑，“知你不相信我，出来之时我已请了八妹去找沈妈学做点心，该放心了？”
不等十娘答言，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冰砚不无担忧问道：“姑娘，我们不回去了吗？万一澈少说谎，奴婢之前听闻这段时间澈少与甄氏女日益亲厚，甚至为了她将兰心和红鸾都打发了……”
“他没必要骗我。”十娘沉吟片刻，决定相信上官澈，“雪墨如果死了，对他而言并无任何好处。而且，他若有心帮甄婉宁，应该希望我回去才是。”
过不多时南宫贞便坐着马车行了来，见着十娘，大吃一惊。
十娘上车与她同坐了，说了事情始末，南宫贞叹道：“你走之后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按说，你们住的地儿就算再偏僻，好歹也是在皇城，那老太婆即便是个疯的，单单为了泄愤也不会做出纵火的事儿来。若是为着要引你回去，倒有可能，但你若到了郡王府，她又打算怎么通知你呢？想来想去，只怕那个来报信的丫鬟就是她指使的。”
“你说的在理，之前乍听到那个消息，慌了神，也不及细想。”
十娘顿了顿，续道：“便是想通透了，也不敢冒这个险。”
虚虚实实，目的只有一个，以雪墨的安危，乱她的阵脚。
那么，上次赴宴之前，默笙与何妈妈在角门口的推搡，也是故意做戏给她看的了？
她们到达肃郡王府时，离午初开席还有一会儿光景。
前轩中，莺莺燕燕坐了满屋子，几乎全部是上次宴会的原班人马，十娘环顾下来，少了一个胡淑悦，多了一位体态丰腴、嘴角生着一颗大黑痣的红衣少女。
“那是皇商乐家的乐五娘，家里银子多的雪花似的，可比你那位胡表姐家还要阔绰。”
南宫贞悄悄知会她。
十娘哦了一声，低声问道：“上次既然没来，这会子怎么又来了？”
“谁知道？”南宫贞摊摊手，欲言又止道，“乐家的女孩儿名声不太好，这一次她能来，许是财可通神吧。”
一个家族的女孩儿名声都不太好？这是什么概念？
十娘愣了愣。
思及此地并非说话的地方，正欲收回目光，前方不远处，甄婉宁与六娘大概刚从净室而来，见着她，两人面上俱都一惊。
甄婉宁迅速恢复了神色，浅浅笑着看了过来。
笑意盈盈，但，眼中的冷然，唯有与其对视的十娘清楚。
举起手中的团扇障面，要上演姐妹亲厚的戏码，请别地去。
轩中诸女三三两两说笑着，忽听得外间廊上响起一阵喧哗——
“那位制出‘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妙人儿可来了？”
一道爽脆的嗓音笑声说着，只闻得香风细细、环佩叮当，数十个丫鬟媳妇子围拥着两位丽人款款走了进来。
十娘抬目看去，其中之一正是柔福，另一人，着一袭迎霜色褐红绣折枝珠兰的烟罗金线箭袖，腰间一条透雕荷叶莲蓬的春水玉带扣，头上束着一顶凝脂汉白玉嵌猫睛走水石的紫金玉冠，露出莹白如玉的额头上一个尖尖的、俏丽的美人尖。
十娘自来长安，所见一众女子之中，胡淑悦与南宫贞尽皆喜作男子装扮，南宫贞不提，胡淑悦却是丽质天生的尤物，穿起男装来妩媚与英气并存，光彩夺目。
眼前所见这一位，蜂腰削背、身姿婀娜，明眸善睐的姿容与胡淑悦、苏浣衣、子规等人不相上下，但，飒爽的神韵却更胜胡淑悦三分。
“见过清河郡主、柔福乡君。”
轩中众人屈膝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都请坐吧。”清河顾盼神飞，在柔福的示意下，走至十娘面前，前襟一撩，潇洒坐定。
“那杯‘一生一代一双人’是你泡制的？”
十娘眉目低垂，躬身道：“是。”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看什么？这话怎么听来这么怪异？
十娘依言，抬目。
“啊哈。”清河一双妩媚大眼斜睨她几眼，毫不客气的话从她嫣红饱满的朱唇中溜了出来，“据说你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比沈家妹妹更清丽三分？暖，可惜了，人不如字远矣！”
“表姐——”柔福拉拉她的衣袖，朝十娘歉然一笑。
众女在自己的座位上没动，却各自竖起耳朵听十娘她们那一角的动静，此时听得清河如此说，心知这位近来深得圣宠的郡主此行是特意来给萧氏女没脸，当下，含沙射影的应和声窃窃响起。
“哎呀，郡主怎么能这么说，我这位表妹，今日已是比平时好看不少了！”
六娘故作惊讶低呼出声，又连忙掩口。
南宫贞狠狠瞪过去一眼。
喁喁声中，柔福扬声笑道：“表姐，快开席了，外祖母想必在找我二人，这就走吧，免得她老人家心焦。”
“好好，走吧，瞧你这样儿。”清河显然对这位表妹极为疼爱，捏捏她的手，答应了。
两人来去如风，待她们走远，南宫贞对十娘咬起耳朵：“小十，你是不是啥时候得罪了她了？”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她面，何谈得罪？”
十娘心不在焉回答和，只觉心里的怪异一圈一圈泛了起来。
当日木槿书院六艺艺比之时，她借苏浣衣之手写出那首用以试探清河的《卜算子》，几天的功夫传颂整个大熙，清河并无异常反应，因为此，之后她才敢将《满江红》略作修改，助南宫贞在书艺艺比中得到八分。
以上种种再加上这些日子来的听闻，已经能证实她当日那个大胆猜测——此女是从唐朝穿越而来。
所以，适才清河不惜纡尊降贵前来这里，只为给她当众没脸一事，必定不是因为穿越同仁的对看两相厌情结。
其他地方有和其结怨吗？
想来想去，能沾上边的，只有清河的未来大嫂是沈元娘，沈静姝是沈元娘的嫡亲妹子，而她在六艺艺比时得罪过沈静姝。
就为这个原因？
十娘一阵无语。
……
七月已是初秋，虽有秋老虎，但此时是月底，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所以这一天的席面并没有如上次一样摆在湖心的花厅之中，只在园中临湖而设。
到得开席，众女移步来时，只见花团锦簇、锦座绣裀，老太妃已然在主座上端坐着，郡王妃依旧没有出席，淑和县主与柔福乡君陪坐，另多了一位笑吟吟偎在老太妃身边撒娇的清河郡主。
众人见了礼，纷纷上前说着讨喜的吉祥话儿拜寿。
“琳琅祝太妃寿如松龄、盛颜永驻！”
夏琳琅今天穿着一身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衣裙，眉眼弯弯福下身子。
自从上次甄婉宁一袭老气的大红裙裳出奇制胜后，今日众女之中倒有大半穿红着彩的，另一半大概目标锁定了承恩伯，并不一味讨好老太妃，还是好看为上。
这其中，夏琳琅这身云龙捧寿的彩绣衣裙，显见得更是特意为了今日而作，连衣料上的刺绣都应了景，心意难得，生生要出彩三分。
老太妃慈眉善目看了她几眼，笑道：“好个灵透孩子，说的话儿都比旁人别致些。”
她这样一夸，夏琳琅愈发喜笑颜开起来。
南宫贞在十娘耳边嘀咕道：“亏我今儿个特意打扮了来，你瞧瞧夏琳琅，云龙捧寿，我的天，大婶大妈们才爱这样的花色吧！”
表情夸张。
十娘被她引得轻笑出声，往场中四顾一眼，甄婉宁头上一色的福禄寿头饰，乐五娘那像极了麻姑献寿的造型……都和夏琳琅有异曲同工之妙。
过得片刻，老太妃身边两个粉衣大丫鬟上前给众人安席，南宫贞与十娘原本就离主座远远的，当下便欲找就近的席面坐下。
举凡宴饮，席面的座次当然不会随便安排，和上次一样，南宫贞的座位原本要靠前些，为了和十娘一起，才坐到了后面。
“萧姑娘、南宫姑娘，请随奴婢上前入座。”
粉衣大丫鬟其中之一，施施然走至两人面前，恭谨做了个请的动作，脆生生笑道。
众人尽皆一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