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丫鬟在不远处侍立，十娘看了南宫贞一眼，低声问她：“贞儿，令尊是不是不愿意让你参加明年的选秀？”
南宫贞一惊，面上一红，“嗯”一声道：“爹爹是不希望我进宫，小十，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先别管。”十娘正色道，“前些日子六艺艺比时夏琳琅不是说圣上要黜掉明年的选秀吗？你和苏姐姐消息打探得如何了？”
“也没准信儿，应该是她胡说八道故意扰乱苏姐姐心神吧。”
十娘默了片刻，继而问道：“既然令尊不同意，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听她如此问，南宫贞登时红霞上脸，流露少有的小女儿姿态，语气中却又坚定无比，嗫嚅道：“我……我是铁了心要进宫的。”
这副模样，倒不像是为了荣华富贵要去宫斗厮杀，简直好比在说她自己一定要嫁给心上人的誓言一般。
十娘心下大疑。
此时也不及细想这个，看今日的情景，能让那些千金小姐们趋之若鹜的，定然是一位翩翩浊世家公子了，南宫贞既已铁了心要入宫，她自己又是为了县主的封衔而来，那么之前倒也没做错，这趟浑水，正应当远远避了开去。
想不到柔福乡君却也是个直性子，刚才自己那般行事，她竟然直接就说了出来。
只不知那人到底是何人？必定是这王府中的男主子，肃郡王不可能，世子已定了沈元娘作嫡妻……
难道是那位新出炉的定国公嫡子？
抑或，众人觊觎的是世子侧妃之位？
之前在席上听见的那道箫声清扬婉转，曲中大有丘壑意境，断不可能是伶人所奏，若是……倒也……
这样想着，只觉清亮悠长的箫声在耳边响起，丝丝入扣，不绝如缕。
“这箫声……”
愣了一愣，一旁的南宫贞已是循声而去。
“贞儿——”
十娘呼叫不及，忙点手招了招丫头，追了过去。
绕过假山翠嶂，一条白石幔成的小径蜿蜒着，通往一亩芍药花圃，满圃的芍药花开得极盛，花圃前又有一个荼靡架，南宫贞在架前停步。
十娘带着丫鬟追过来时，妍丽灿灼的花圃之中站着一个纤纤弱质的弱冠少年，另一端，花木掩映的转角处，只来得及瞥见一抹月华锦衣的衣袍一角，有足音渐渐消逝。
南宫贞见花圃中的少年执箫而立，讶异地看了眼他衣袍上脏兮兮一块前襟，问他：“刚才是你在吹箫？”
她说话的同时，十娘走上前，两眼一动不动盯着少年，僵在那里。
“吹箫，我会吹箫。”
少年嘻嘻哈哈笑着，双手一扬，横箫在唇边，姿势似模似样，待箫声吹出来——
“停！停！别吹了！”南宫贞两手捂住耳朵，受不了噪音入耳，高声大嚷。
“我吹得不好听吗？”少年委屈地撇撇嘴，一脸与他的年龄不相符合的表情，忽又看向十娘，“姐姐你老盯着我看作什么？莫不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你叫她姐姐？”
南宫贞受到惊吓般，瞠目结舌。
“对呀，姐姐你黑黑。”少年天真烂漫地笑着，一手指向南宫贞，另一手指向十娘，“这位姐姐好白，嘻嘻，像雪人儿。”
“……”
南宫贞一阵无语，退后两步，拉了拉十娘，低声道：“小十，他是不是有病啊？”
“也不算是有病，看样子，像是天生弱智。”
十娘从怔忡之中回过神来，怅然道。
南宫贞对她的怅然不明所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弱智是啥？”
“……就是说有一个人，他的身体长大了，但脑子还和小孩子差不多。”十娘换了个她能听明白的说法。
南宫贞哦一声道：“那不就是傻子么！”
说完，她想到了什么，自己先吓了一大跳，拉着十娘又退后几步，低声道：“以前我听人说过肃郡王府一桩秘辛，老郡王有个傻儿子，不会就是他吧？”
两人打量的目光飘去，花圃中的少年像是不明白她们为何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正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看过来。
十娘怔了一怔，别过视线，扫视一番他的穿戴，道：“穿着像是主子，不过看他的样子应当不超过二十岁，老郡王的儿子这么小？”
“是老郡王最小的儿子，听说他其实是老太妃老蚌生珠，亲生的，结果生下来不到半岁，就被太医诊出先天不足，老太妃为了自己的脸面，将他和老郡王一个媵室生的儿子互换了。”
南宫贞的声音低低的。
十娘奇道：“除了肃郡王和定国公，没听说老太妃还有第三个儿子啊？”
南宫贞看了她一眼，声音几不可闻：“那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没了。”
十娘沉默。
南宫贞看着花圃中自顾自玩乐的少年，叹道：“真可怜，亲娘不要他，连嫡子的身份也没了，因为是媵出，不能封国公，只得了个三等伯的封爵，你瞧瞧，身边也没个丫鬟小厮跟着，不知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叹息间，花圃的另一端窜进来几个人影。
“刚才谁在吹箫？”
夏琳琅走向花圃中，扫了一眼玩得满头满脸都是泥土的少年，见他手中拿着萧，不无诧异问道。
“嘻嘻，我，我。”
少年见有玩伴，乐不可支，横箫复又吹起。
南宫贞等人早已见机捂上耳朵，众人再次被尖锐的噪音荼毒了一遍。
“你——”夏琳琅离得最近，狠狠瞪了一眼，扬手挥掉他手中的长箫，“哪里来的坏小子！”
“咄！你是坏姐姐！”少年哇哇大叫，手忙脚乱蹲下去拾拣长箫。
一旁的孟秋娘低头沉思片刻，忽的拉了拉夏琳琅，附耳低语：“夏姐姐，你有所不知……”
后者听罢她一番话，哦一声道：“我年前才进京，倒不知……多谢孟妹妹提醒。”
两人说着，嫌恶地看了少年一眼，挑衅地扫视十娘和南宫贞，扭身走了开去。
南宫贞不死心，诱哄少年道：“你能不能告诉……姐姐，刚才我们没来之前，是谁和你在一起？”
“侄儿，嘻嘻，是我侄儿。”
少年回给她一个烂漫的大笑脸。
“侄儿……”南宫贞若有所思，转目看向十娘，“小十，我们走吧，也不知柔福还来不来，时辰不早，该回花厅了。”
十娘嗯一声，答应了，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丝帕，递给少年，柔声道：“你的箫脏了，用这个擦干净吧。”
“嘻嘻，谢谢姐姐。”少年接过帕子，一脸清澈的纯净笑意。
“不必客气。”十娘微微一笑，与南宫贞携手而去。
她们刚回到“清溪泻芳”，柔福身边的大丫鬟玉叶从竹桥上走了来，说：“二位姑娘，我们乡君走不开，命奴婢来接二位。”
十娘和南宫贞尽皆笑道：“劳烦你了，这就走吧。”
一行人出了假山，兜兜转转，见玉叶带的路与来时大不相同，心下生疑，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做声。
进了偏隅一处院落，十娘见其错落有致构造精妙，与别处大有不同，不由张目一看，亭台楼阁各有匾额，“丽正楼”、“安贞院”、“德明堂”……
便笑着问道：“不知这是何处？好个精妙的所在。”
玉叶陪笑道：“萧姑娘真是好眼力，这里是老太妃近年来荣养的一处别院，一楼一阁都是照老太妃的意思建的。”
正说着，柔福迎了出来，一行人进了正院堂屋，小丫头上了茶，鱼贯退了下去。
彼此寒暄几句，柔福使了个颜色，玉叶和另一个大丫鬟忽而拉着冰砚子规和南宫贞的两个丫鬟，笑吟吟道：“妹妹们也乏了，随我们喝口茶去吧。”
待丫鬟们尽皆退了出去，十娘瞄了一眼柔福肃然的表情，正色道：“姐姐有何事，还请直言。”
柔福无奈一笑：“倒不是我有什么事。”
说着，起身近前，凑到十娘耳边低语了几句。
南宫贞面露疑问看向她们。
十娘听罢，脸都白了，旋即诧异道：“这样的事儿，姐姐找我做什么？今日来的四人当中，我和她不过是名义上的亲戚，另两人可都比我要亲。”
柔福苦笑：“我何曾不是这样想，但，怎奈她自己非要你来？”
她两人一径说着，南宫贞已然连连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到底是什么事儿？”
柔福觑了南宫贞一眼，对十娘道：“我知你与南宫妹妹一向亲厚，但毕竟事关……说与不说，萧妹妹你做主吧。”
十娘一阵语窒。
这位乡君虽则是直性子，但处事也太滑溜了些，情知不好撇下南宫贞单独引了她来，此时将她两个带了来这里，又将难题抛了给她……
唉，这些名媛贵女、千金小姐，别看一个个年纪不大，心肠却都是绕了几绕的。
想了想，侧身对南宫贞道：“贞儿，你在这里略等我一等，我去去就来。”
又附耳低语了几句。
南宫贞听罢一愣，点头应了。
十娘随着柔福走向碧纱橱后的一间卧房。
熟悉的一个丫鬟正守在门口，见着十娘，眼眶立时一红。
十娘点点头，示意她噤声，脚下不停，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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