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环肥燕瘦，莺莺燕燕坐了满屋子，南宫贞、夏琳琅……不仅木槿书院中的千金小姐们来了不少，又有孟秋娘，还有好些个十娘不认识的。
见她们进来，众女先是不屑地看了十娘和六娘一眼，见着胡淑悦和甄婉宁，又纷纷目露不善。
南宫贞走了过来，将十娘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嗔道：“你一般地住在皇城，怎么比我还来得晚。”
“午时开宴，这会子才巳正，哪里晚了？”十娘笑道，环顾四周一眼，朝南宫贞压低了嗓子，“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我看有好几个三四品官家的嫡出小姐，瞧她们满脸敌意的样儿，莫非也想着……”
由不得十娘生疑，乡君的封衔固然诱人，但要将嫡女过继给人，入别家的宗祠，官阶稍高的人家断然落不下这个面子。
之前知晓南宫贞也在受邀之内，还以为是给此次宴会撑门面的陪客，此时看来也许并非全然是这个原因。
离喧和苏浣衣透露出来的那层意思，瞧上官府的行事，这一风声暂时应该是还没有走漏的……
南宫贞身为南宫大将军的独生爱女，以大将军耿介的性子，也不可能会让女儿……
她思绪纷纷想着，南宫贞已皱起眉头，低声道：“谁知道呢，我本来都想装病推辞的，我爹爹不知哪里不对劲，非让我来，我想着你要来，这才答应了。”
说话间，有体面的大丫鬟进来请众家小姐移步花厅。
众人纷纷起身，十娘等人走在后面，忽听得“哐啷”一声响，回头一看，原来是甄婉宁的近身丫鬟灵枢不小心将茶钟摔到了地上，茶水泼了甄婉宁一裙子。
“往日冒失也就算了，也不看看今天是在什么地儿！”素问责了她几句，手忙脚乱地给小姐收拾着。
灵枢泪汪汪的，甄婉宁扬手止住素问：“罢，你也别骂她了，人多，难免出错。”
早有侍立的小丫头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又有打扮体面的丫鬟走了过去殷殷询问娇客，十娘冷不丁瞧见素问眼明手快朝那丫鬟手中塞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甄婉宁主仆三人随着那丫鬟从厅中另一端走了出去。
肃郡王府的后花园中有一月湖，此次宴饮的花厅置于湖心中一处宽阔的陆地上，有拱桥与湖岸相连，花厅顶部用遮阳的白螺石瓷成，四畔雕栏玉砌、明朗莹澈，又有数架巨型风轮呼呼转着，湖水的清冽之气夹着花香袭来，让人顿生清凉之感。
十娘再次见到甄婉宁是在开席前不久，她已换下泼了茶水的裙子，穿着一条红艳艳的连襟六幅湘裙，颜色虽鲜艳夺目，穿在二八年华的少女身上却未免过于老气。
众女见了，有掩嘴而笑的，有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的，之中好几个人刚开始一愣，倒是突然对她和气起来。
十娘正为这些人态度的转变生疑，坐在她身边的六娘咦了一声，奇道：“甄表姐素日从来不穿这个颜色的衣裳，今儿可是怪了！”
不知是否有心人故意为之，今天甄婉宁的座次与十娘、六娘、胡淑悦三人并不在一处。
此时六娘这样一问，另两人都没有做声。
南宫贞笑嘻嘻道：“小十，你这位表姐怎么看都像个活动的大红包！”
引得隔座的两人扑哧而笑。
过不多时，主家到场，胡淑悦忽而神色复杂地看了十娘一眼，嘴角微翕，欲言又止，让十娘颇有些莫名其妙。
肃郡王老太妃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因今日不过是宴请一众闺阁女孩儿，并没有深衣曲裾按品大妆，仍旧是家常服色，一袭紫色华服，头上戴着诸如蝙蝠团云、福寿三宝的赤金老坑细糯飘翠首饰，雍容华贵。
众人纷纷结伴上前见礼，老太妃拉拉这个的手，又看看那个的眉眼，将诸女逐个细看过去。
临到甄婉宁，老太妃端详了一番她的形容举止，眉开眼笑道：“这衣裳颜色好，女孩儿家家，正该穿得喜气些。”
便命丫鬟将甄婉宁的座次移到了她座前下首第一个。
十娘因为在孝中，其他人也许是为了表示自己娴静，或者是还有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今日众人有志一同地并无浓妆艳抹，身上穿戴的衣裳首饰颜色大多清淡素雅，此时老太妃这一举动，无疑让很多人哗然。
十娘微微一笑，这并没什么值得奇怪的，表娴静是没错，但人老了，总爱看鲜艳明媚的事物。
甄婉宁出奇制胜，自然能拔得头筹，之前可能她是怕早早换过衣裳被众人知觉，所以一直藏着掖着，才有了前轩中茶水泼上裙子的一幕。
不过，那些人见甄婉宁换了衣裳，对她态度乍变却是为何？
一旁的南宫贞见六娘左顾右盼，问她：“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怎么今日老太妃独自出席？王妃和清河郡主不露面吗？”
六娘收回目光，略微尴尬地问道。
南宫贞撇了撇嘴：“刚才在前轩不是有人说过了么？王妃身子不爽利，清河郡主进宫伴驾了。”
六娘“哦”了一声。
十娘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下疑窦顿生，不止六娘一个左顾右盼，周围好些千金小姐，包括刚才对甄婉宁态度乍变的那些人，尽皆翘首以盼的样子，她们在等什么？
老太妃和王妃两个婆媳不睦，定国公的嫡子选了王妃的娘家侄子，如今老太妃大张旗鼓给定国公挑嫡女，王妃自然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清河郡主夹在祖母和亲娘之间左右为难，躲去宫中也是人之常情。
这一点，她们不可能不知道，显见得六娘刚才所问就是敷衍南宫贞之言。
南宫大将军鼓动独生爱女来赴宴……
诸如南宫贞一般，来了好些照常理推测不应出现在这场宴会上的官家嫡出小姐……
这些人见着甄婉宁换上那能讨好老人家却也让自己姿容顿减的大红衣裙，态度由敌意转为友好……
又尽皆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
难道说……
种种情状串联起来，十娘心中隐隐冒出一个猜测。
见南宫贞犹自一副懵然不觉的神情，不由一阵好笑，随口问了句：“贞儿，你说怎么还不开席？既然王妃和郡主都不出席，那这会子等的又是哪位贵客？”
南宫贞听得她此问，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狐疑道：“小十你怎么这样问，你不知道……”
她的话被一阵嘈杂之声打断，有大丫鬟清亮的嗓子报道：“信国公夫人、柔福乡君到——”
众人引颈而望，拱桥上，一群丫鬟媳妇子正簇拥着两个珠翠明铛、丽妆盛服的人影款款走来。
十娘愣了一愣，据冰砚打听到的消息，老太妃膝下有一独女，当年受封淑和县主，嫁与信国公为妻，这柔福乡君想必就是淑和县主与信国公的女儿。
此时这位国公夫人带着女儿回来娘家，是为了帮着老太妃给自己的弟弟挑选嫡女吗？
若仅仅是这样，六娘等人翘首以盼的对象必定不是她，因为毕竟此事的决定权是在于老太妃手中。
慢着，看这情形，厅中诸人显然都是知道今日信国公夫人会来赴席一事的，怎么之前上官府那些人提都没提过？
十娘心下警觉之际，姗姗来迟的淑和县主、柔福乡君母女二人已然步入花厅之中，给老太妃请了安，众女又纷纷起身向她二人行礼。
“诸位小姐不必多礼，请坐吧。”
淑和县主四十过许年纪，因保养得宜，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穿着绛色一窝丝攒边的妆花衣裙，头上一色赤金镶宝首饰，面上一脸雍容笑意，眼风扫来，贵妇气质显露无遗。
老太妃见着女儿和外孙女，喜笑颜开，迭声吩咐开席。
名酒佳肴，时鲜珍馐，杯盏罗列，湖风徐来，隐隐听得有清越的箫声悠扬，十娘侧耳听了片刻，心中一动。
南宫贞将杯中的百合蜜酒一饮而尽，奇道：“小十你听见箫声没？这会子戏还没唱，吹箫的也不知是何人。”
酒过了三巡，因今日这场宴会的名目是赏花，老太妃便笑道：“柔福，你陪姐姐妹妹们去逛逛咱们家的园子，早起时外祖母看那芍药开得都有银盘那么大了。”
“是。”一道娇软的声音答应了。
十娘向来对声音比较敏感，听得声音好听，不免循声望了过去。
柔福乡君正值豆蔻年华，穿一件粉色百花曳地月华裙，眉眼盈盈，亭亭站在那里，仿佛一支刚抽萼的清露芙蓉。
少女们当中不知谁扬声说了一句：“听闻柔福妹妹不日即将于归，咱们大伙儿还没给妹妹道喜呢。”
夏琳琅立时接口笑道：“正是，难得今日大家齐聚，趁这个机会，姐姐给妹妹添箱了。”
说着，越众上前，从腕上褪下一只子儿绿的玉镯，递到了柔福手中。
十娘错眼瞧过去，那镯子水头通翠，一看既知不是凡品，而夏琳琅的手腕上另戴着一只翠镯，显然这添箱之物是早有准备。
她心中突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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