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听说朱语柔也要参展，吓了我一大跳！如今看来，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在胡说八道，还好我没有临阵退缩……对了，浣衣，昨天慈恩郡主去你家，是否和你商讨书画展的事情？”
少女之一手执团扇，笑意盈盈问道，见苏浣衣径自笑着，不答言，当下朝一起来的几位递了个眼色。
“嗳哟！如果真岚公主和慈恩郡主都参展，那真真是咱们长安城近来第一大盛事！”
“总算放心了，有了公主郡主参与，朱语柔的鬼画符必定进不了展馆，嘻嘻，虚惊一场，浣衣果然没有骗我们……对吧？”
……
千金小姐们叽叽喳喳地试探着，南宫贞扯开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暗地里捏了捏同伴的手。
苏浣衣回给她一个明媚的笑脸，并不说话，面上一脸高深莫测的神秘笑意，径自闲闲地抿起茶来。
……
六月二十八日，冰砚从售券处回来，容色如常对十娘回道：“姑娘，这两日已经再没有人前来要求退券了，反而多了好些个要求加售展券的。”
十娘“嗯”了一声。
冰砚觑了觑她的神情，踌躇片刻，低声道：“若真的能请来真岚公主慈恩郡主二位的墨宝，倒确是可以趁势加售的……依奴婢之见，姑娘其实大可不必和殿下那么生分。”
丫鬟的声音轻柔恳切，十娘垂着眼睑，没有说话。
三日前她在苏浣衣和南宫贞面前立下军令状，回来后请来离喧将想法一说，离喧拍手而赞应了，漏夜进宫，所以有了之后慈恩郡主全副仪仗前往右相府、真岚公主大驾光临安宁侯府宴会的两幕。
冰砚的想法离喧也提过，她婉拒了，这一次，倒并非为了不想欠离喧太多的人情。
十娘想到自己之后的盘算，淡淡一笑对冰砚道：“如果换做你是真岚公主，若我此次通过殿下求取她的书画参展，你心里会作何感想？”
“若换做奴婢是公主，奴婢必定会答应，权当替弟弟偿还了救命之恩。”
冰砚侧头认真想了想，答道，忽的想到什么，面色一变，“姑娘，是不是公主昨日在她的步辇中和您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儿？让您受委屈了？”
昨天真岚将十娘一路从安宁侯府送回家，两人在步辇上同坐，冰砚和宫娥们一起随辇而行，主子们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
十娘失笑：“你想到哪儿去了，公主气度高华，怎会连那样的修养都没有？”
“那……姑娘为何……”
冰砚面露犹疑。
“殿下这两个月来帮了我这么多，且不论真岚公主知情与否，即便她存心替弟弟相报救命之恩，这份人情也是有限的，用一次就会少一次。”
“你觉得，是一次用完，从此后再无瓜葛好，还是每次用一点，细水长流好？”
十娘抬目看向丫鬟。
冰砚愣了片刻，答：“自然是细水长流要好。”
“嗯。”十娘颔首，“以后若能在京中商市立足，你必定是要去外面管事的，人情往来的学问，也要学着点了。”
“是。”冰砚躬身应了。
十娘移开目光，已近黄昏，榻几上一只琉璃盏浮起淡淡金光，她瞧着，不禁有些出神……
适才和冰砚如此说，实则还有一点她没说出来，之所以回绝离喧去向真岚公主和慈恩郡主求取书画参展，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不想给那两位留下一个挟恩索报、不识分寸的印象。
这一点，也许是为了她骨子里原有的清高，也许是为了跻身京都名媛圈这一长远的计划，也许是……
她自己也不能理得很清楚。
心思游移了半响，九霄打起帘子钻进一头，笑道：“姑娘，殿下在二门外等着，说不进来了，车马已齐备，请姑娘起身。”
十娘瞄了眼墙上挂着的自鸣钟，已指向酉正一刻，当下站了起来，冰砚九霄两人服侍着她穿戴了，往屋外走去。
二门外，李祥平驾着一辆青油车，离喧仅带了谨思一人站在旁边，见十娘出来，撩起前襟就要往车上坐去。
十娘动也不动，只拿眼看着他。
“罢、罢！”
离喧恨声，满脸不情愿地吩咐谨思叫进来另外一辆青油车，临坐上去之前又嘟囔道：“悄没声息地，又无人知晓，偏你爱较真……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就在荆南，没这么多破规矩！”
十娘啼笑皆非，扶着冰砚上了车。
车马辘辘，行出了院子，往内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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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黄昏，人声渐消，蝉鸟蛙鸣此起彼伏。
朱语柔在二门前下了轿子，带着贴身丫鬟信步往后院行去。
行经后花园，微风徐来，晚霞中白鹭在粼粼的湖心中起起落落，荷花郁郁甜香，莲叶清新别致。
眼见如斯美景，朱语柔兴致突发，思及这些日子来新结交的那位金兰手帕交的话，便扬声吩咐丫鬟翠儿取了画具来预备燃灯作画。
听了小姐的命令，翠儿眼珠子转了两转，笑着劝道：“灯下作画难免伤了眼睛，且老爷日前吩咐姑娘的话姑娘忘了么？这几日姑娘屡屡应约去上官府，明日难得有空儿，倒是可以画上几笔，姑娘今天又在外和甄家小姐应酬了半天，也累了，正该早早歇了，养精蓄锐。”
“你说得也在理。”朱语柔歪着头想了想，“我还是听爹爹的话，将那幅画多练习，精益求精才是。”
“理当如此。”翠儿笑吟吟，拥着小姐离了荷花池。
“翠儿，你说我的画能参展么？”
“姑娘放心，老爷可是打了包票的。”
“可是我今天听甄姐姐说她们请了真岚公主和慈恩郡主，那……”
“凭她请了谁，没有老爷的盖印，书画展甭想办……”
一路上，丫鬟信心十足地宽慰着忐忑的小姐，忽的一个错眼，瞥见隔湖一畔，老爷和两个戴着风帽的身影从书房走了出来，往仪门而去。
这早晚的，劳动老爷亲自送客，这两位客人是什么来头呢？
翠儿心下揣测着，不时附和着小姐的话，渐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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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喧和十娘的车马进了皇城时，已近戍正。
皇城实行子时宵禁，此时尚有近两个时辰，但皓月初升，街面上已是空空旷旷，车马行人寥寥无几。
十娘正坐在车中沉思，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隐隐有说话声音传来，冰砚欲下车问个究竟，李祥平撩起车帘，回道：“姑娘，殿下说请姑娘去慜王府赏荷。”
十娘愣了愣，道：“王府只怕都快落匙了，平叔说给殿下，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喂，慜王府亥初才落匙，之前你不是对着朱老头家里那巴掌大一池病怏怏的荷花感叹么？难道不想看看三里风荷的盛景？”
小正太跋扈的声音从车窗外传了来，此时两辆马车并排停在一个小巷道中，他在车中听见十娘的回答，嫌传来传去麻烦，当下撩起窗纱直接说了起来。
还好，还记得压低了嗓子。
十娘有些意动，踌躇道：“这么晚了……”
“就知道你担心这些，从这条巷子往王府后院的角门绕进去，谁又知道了？再让平叔戴上风帽，黑灯瞎火的，谁看得见？我家又没有外人。”
十娘还在犹豫，离喧已经吩咐谨思：“这就去吧，看会子就回去，用不了几刻功夫，再耽搁，可是真的晚了。”
……
慜王府的后花园以三里风荷名动皇城各大王公府邸，夏夜的月光静谧安详，十娘与离喧漫步于湖畔，谨思和冰砚远远跟在后面，一路无言，如倾了满天碎钻星光的湖面，荷花、菱叶、芦苇，弥漫着一种开到极盛的清新甜香。
风雾中亭台楼阁掩映，风荷轻曳于烟水间，月下的湖水如同流光，绮绝潋滟。
月色如银，良辰美景，偶尔有红鲤出水溅起水花朵朵，十娘不自觉感慨：“鱼戏莲叶间，莲叶何田田。”
一直沉默不打扰她观赏美景的离喧蓦地接口问道：“江南可采莲，你想家了？”
“没有。”十娘长吁一口气，忽而笑道，“倒是不曾想殿下对汉乐府也有钻研。”
小正太扬扬头，冷哼一声：“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十娘笑笑，没有出声，这样的月色和景致，她可不希望一边斗嘴一边欣赏。
沉默了片刻，离喧忽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明白他问的意思，十娘默了默：“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继续赚银子吧。”
“如今国库日渐丰裕，皇兄正考虑对漠北用兵。”离喧犹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容上一丝肃然，“八月会有一拨先行军前往漠北，我可能会一同前往。”
十娘一愣，疑惑道：“你才十二岁，就上战场？”
离喧面上浮现不快，冷声道：“我不小了，皇兄八岁的时候就去过战场。而且这一去也不是马上就打仗的。”
“哦。”十娘有些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脚下一快，往前走了一步。
她身上穿一件宽松的连衣风帽，离喧在后面看着，只觉腰身那里空落落的，几乎叫人觉得不盈一握，如同风中的清荷，临风欲折。
这样想着，手掌心不由一阵酥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