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面露诧异：“怎么了？”

“之前不是说朱老头答应了往你们开展的文书上盖印么？只说把文书送去户部官署里就完了，这几天我忙着刑部的事情，也没过问，今日你……我遣人去办理最后一道手续，那老头却诸多推脱，提的要求刁钻至极，堂堂户部侍郎硬要耍无赖，真真气煞人！”

离喧横眉怒目。

十娘疑惑道：“他提了什么要求？”

小正太一脸无奈：“他想让他女儿的书画作品参展，那朱语柔可是长安城有名的‘三无女’，若将她那些鬼画符参展，只怕你们的书画展也不必办了，你说那老头不是耍无赖是什么？”

“……”

十娘登时觉得头都大了。

说起这位朱语柔朱大小姐，在长安城的名气的确不小，身为朱侍郎膝下独女，又是他老来所出，朱语柔从小备受宠爱，又因为朱夫人早逝，朱侍郎不曾续弦，无人管教，这朱大小姐长到了十四岁，无母、无才、无貌，人送混号“三无姑娘”。

若真的将她的书画参展，无异于就是自掘坟墓。

十娘沉吟了片刻，觑了眼前人一眼，感叹道：“你既然来告诉我，显见得那朱侍郎是铁了心了。诺！倒是没想到，此人如此有风骨，连亲王的面子都不给。”

“咄！什么风骨，那老头不过是仗着一把老骨头，倚老卖老，连皇兄素日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更别提我了，我和他可是结了梁子的……”

离喧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就察觉自己失言，懊恼地瞪了十娘一眼。

“殿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你们结过梁子，当日朱侍郎怎么会那么爽快就答应了你盖印的事情？那天我刚和你说时，你先是面有难色后又信誓旦旦，我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

离喧离去后，十娘在起坐间里又独自沉思了半响，吩咐冰砚将九霄唤了进来，命她前往书院中去告假，就说她身子不爽利，下午不去上课了。

装病逃了课，其实一下午也并没做什么重要的事情，陪了陪雪墨，看了看闲书，发了发呆，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吃过饭，惯例要散步消食，她带着冰砚走去后院，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四处去看花花草草，而是径自走到靠近后门的地方。

轮班的侍卫正守在那扇与上官府内院相通的角门口，见得她来，躬身行礼：“见过姑娘。”

“你下去歇着吧，我想静一静。”

她微笑吩咐，侍卫答“是”，恭谨退了下去。

十娘盯着那扇门看了良久，忽而对冰砚低声道：“去把门打开。”

“姑娘……”冰砚略微迟疑，看了一眼小姐的脸色，依命行事。

角门“嘎吱”应声而开。

已近戍时，暮色渐渐四合，天空中幻紫流金的彩霞隐现，铺开了长长一条织锦，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门开时，墙外窸窸窣窣，旋即又陷入沉默。

冰砚福了一福，退出了院子。

十娘背门而立，须臾，听得门再度关合的声音，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她和上官澈就这样彼此沉默着站立了许久。

……

“我能不能拜托你，别再插手我的事情？”

“兮儿，你别恼，我也是出于一番好意想帮你。”

“多谢了，我承受不起。你到底知不知道，甄婉宁是疯的？但凡有你插手的事情，她都要插上一脚，你们俩要耍花枪请自便，别找我当磨心行不行？”

“我没兴趣和她耍花枪，我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你……”

“住嘴！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她对你情根深种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那套情圣戏码尽管去别的地方做，少在我面前恶心我！”

十娘气极，双手紧握成拳，压抑了一下午的怒火不可抑制地爆发。

她的怒火，缘于之前离喧告诉她的事情原委。

一年之前的某一天，出府闲逛的朱语柔与一群公子少爷在内城不期而遇，为了车马争道的问题三言两语吵了起来。

朱语柔自小被老父娇养，骄横惯了，以女子之身面对一群少年郎而丝毫不见气怯，又被对方某个油嘴滑舌的刺头一撩拨，当下就破口大骂。

众少年为她的泼辣纳罕之余，禁不住激，也讥讽还击起来，一时间诸如“有娘生没娘教”、“三无女”之类纷纷出笼，直骂得朱大小姐面无人色，哭得花枝乱颤掉头回了侍郎府。

慜王离喧，好巧不巧，就在这群少年当中，原本他那天也并没带着仪仗出行，只不过是闲闲坐在某个总角之交的车上看戏，并不曾骂过朱家小姐一句，堂堂亲王之尊，犯不着做这样的事情（慜王语）。

却不知朱侍郎从何处得知了慜王也在少年群之中的消息，第二天就去宗正寺哭了个老泪纵横昏天暗地，什么“身为陛下老臣，下官老父弱女让人当众羞辱，无脸苟活于世了”之类的话，逼得宗正寺的宗正肃郡王一道奏折递到了皇帝御案前。

离喧没做过的事情当然打死也不会承认，两相僵持，后来还是慜王府乘奉司的徐承奉带了一大堆礼品上朱侍郎府登门道歉，此事才算平息下去。

慜王府与朱侍郎府的梁子也就此结了下来，所以那天当十娘告诉离喧要去找朱侍郎盖印的时候，他面有难色——若要以亲王身份去户部施压，事情肯定能办成，但不免落了有心人的口实。

至于后来为何又信誓旦旦，起因在于上官家的五少爷，上官澈。

上官澈自进入骁骑营开始，就与慜王交好，后来离喧派了暗卫在上官府周围保护十娘，被上官澈偶然之间发现，当日绾碧小产、雪墨受刑之时，虽则是纪青去通知的离喧，但也多亏了上官澈的由头，离喧才方便直接冲进内院救人。

一桩桩一件件，上官澈将事情原委告诉了离喧，离喧虽然恼恨他的祖母等人陷害十娘，倒是并没有怪他本身，反而有感于他维护表妹的一片拳拳之心，私交更为密切。

“三无姑娘”倾心于上官五少一事，骁骑营的人常常用来开玩笑说嘴，离喧也知朱侍郎将上官澈视为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想到这一层，所以当日对十娘信誓旦旦地立下了保证。

实则，从十娘搬离上官府开始，到后来的选址另居，以及木槿书院的人事异动、发起六艺艺比……离喧做的这些事情无一不包含着上官澈的心血在内。

当离喧把要去找朱侍郎盖印的事情一说，上官澈自然而然就揽了过去。

有他出面，朱侍郎爽快地答应了。

而这些日子憋了一肚子气的甄婉宁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费尽心思，不到十天的功夫就和朱语柔成了金兰手帕交，一撺掇，朱语柔又对着老父一撒娇，朱侍郎那个滑天下之大稽的想法就出笼了。

关于甄婉宁的这一部分离喧并没有说得如此详尽，昨天上官澈去户部办理最后一道手续时，朱侍郎提出了这个要求，上官澈不好当面回绝，回去和离喧一合计，两人都觉得莫名其妙，派人查探，只查到朱大小姐近来新结交了一位闺中密友，此密友竟然就是上官府的表姑娘，陪都洛州的甄家小姐。

又查得这位甄小姐对新朋友的书画赞不绝口。

上官澈听到这个消息，什么也没说，沉默。

离喧无奈之下跑来和十娘商量，不小心被十娘套出了话，原本他知道十娘极度讨厌她自己那位表哥，关于上官澈参与进来一事是严格保密的，当下也只得合盘托出。

十娘听了种种这些，自然也就能猜到甄婉宁的所作所为，与此同时她也差点气岔。

费尽心思搬离了上官府，百般筹谋经营出今日的情势，只要女子书画展顺利进行，新的局面就会被打开，她的后续计划也能源源不断实施，到时银子、身份、地位……

在这个万事俱备的节骨眼上，上官澈与甄婉宁又冒了出来，一个是笑里藏刀的开屏孔雀，一个是阴魂不散的疯子……

当日褙子一事她已经想得很清楚，若说甄氏陷害她是因为当年与太太的恩怨，甄婉宁处心积虑对付她的原因却只得两个，一是听命于甄氏，二就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心了。

十娘只觉得窝火，她并非怕了甄婉宁，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这个实力去一次清算到底，她自己目前处于上升期，也腾不出手去纠结这些事情。

之所以觉得窝火，因为她觉得甄婉宁对她的恨意纯属飞来横祸。

如果说，她和上官澈两情相悦，那么也算被人恨得物有所值。

可实际情况是什么？

别说她不可能对近亲动情，那位诡异的笑面虎情圣也未必就是真的倾心于她，虽然她暂时还不清楚他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这种感觉，就好比极度不情愿做某件事情，却被人赶鸭子上架，还要被强迫买一送一一样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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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同学们不好意思，阿阮今天晚了，以后若一天一更，会尽量在晚上七点左右更新~

感谢lazyfish777亲的平安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