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贞也是一手狂草，笔法比之夏琳琅好不了多少，但因为她自己创作的那首《满江红》——三千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这一首由十娘盗版名将岳飞，并将之中隐射当时政事的地方加以修改了的长短句，让评判席惊艳之下，给出了八分。
如此一来，不论苏沈二人谁输谁赢，第三名已成定局，南宫贞与夏琳琅都是四十六分，并列探花。
苏浣衣也是在上午上场，她少秉家学，自幼已经开始临帖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今天她写的一首长短句倒也没什么稀奇，但笔法却是比平常犹要好上很多，评判席一致认为“理法通达、笔力遒劲、姿态优美”，给出了满分十分。
上午场结束时，十娘悄悄问了她一声：“签数可都好了？”
苏浣衣一把握住她的手，两人手心中的纸团迅速交换，笑道：“都妥当了。你也别太紧张，下午的场次，若不出意外她应该是九分，这样一来我和她都是五十四分，并列第一也就罢了。说起来，还多亏了你的巧妙法子。”
之前她写的那首长短句平平，但句中大部分的字在《兰亭集序》中也有，是十娘搜肠刮肚想了出来，就为了让苏浣衣将自己最擅长的一面展示于众人面前。
此时听她如此说，十娘就微笑道：“这我可不敢居功——若苏姐姐没有这样的功底，即便我想得天花乱坠，也是白搭啊。”
苏浣衣执住她的手，含笑婉声道：“你也别谦虚了。总之，下午尽力而为就是，若我和沈静姝并列第一，贞儿和夏琳琅是并列第二，你的分数紧跟其后，就是第三了。算起来，前三甲我们还是要比她们多出一个的。”
她的语气柔和眉目带笑，十娘听了却是心内一动。
这位相府千金，是在提醒自己莫要为了私心而不尽全力吗？
还真是看得起她啊。
……
未正，六艺艺比中最后一场开始。
沈静姝的签数是第五十八位，十娘是第五十六位，两人在同一组中上台。
台下众人只见沈静姝素手挥毫，意态闲适，观众们也就意兴阑珊地看着，艺比进行到此时，结果已经基本没有什么悬念，应该是苏沈二女并列第一了。
但很快，就不断有惊呼声从人群中传出——
“咦！那不是那个前五项分数暂列第五的商家女吗？她竟然能双手同书？”
“嘘，小声点！被廖夫子听到你这样叫人家，可又有话要说了！而且被一个商家女压住我们一头，你很好意思么？”
“啧啧，却不知她写得如何，若能得九分，不就和南宫贞和夏琳琅一样喽？”
“咄！想得美呢！就她那样还想进三甲？双手同书也就是个新鲜，没有数年苦练的功夫，写出来的字能好到哪里去？听说她是今年正月里才到上官家的呢……”
……
众说纷纭，不过，当香篆燃完两刻，院中执事将四位比试者的作品高高举起给台下众人观看时，人人瞪圆了双眼，全场蓦地鸦雀无声。
沈静姝用簪花小楷写就了一首七律，诗句辞藻华丽，有魏晋遗风，不失为一篇佳作。
而她的书法颇有几分东晋卫夫人风骨，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如插花少女，低昂美容。
这原在众人意料之中，此时让大家说不出话来的，是那双手同书商家女的两幅作品。
她写的也是一首七律，诗句虽好却也算不得特别出彩，妙就妙在也是用簪花小楷写成，而且一左一右两幅作品一模一样，笔画之间妩媚风流，竟是极其清丽，丝毫不逊色于沈静姝。
一个单手写就，一个不但双手同书而且一点都不比之差。
这下，要怎么给分？
众人凝神静气等待评判席给出分数。
沈静姝面上已是青红交错，因四人的座位相隔甚远，刚才比试之时她虽然耳听得台下议论纷纷，但也没往心上去，此时看了十娘的字迹，方才恍然大悟。
好，苏浣衣，果然不愧为相府千金，昨天的御艺比试刚摆了你一道，一天的功夫，就找到这么一位能将还回来给我。
不对，听说这萧氏女是上官家的外孙女，难道是……
她这里思绪纷纷，那边评判席商量了一阵，举起了十娘的分数牌——十分！
一片哗然！
她得到十分，沈静姝自然是九分了，前五的排名已定，苏沈二女并列第一，南宫贞和夏琳琅并列第三，榜眼一衔，被萧氏女独得！
情势骤变，无论之前众人心中预料了哪一种，但没有一个人猜到会是这个结局。
苏浣衣目光闪了闪，仍旧一派温文尔雅在座位上端坐着。
南宫贞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
夏琳琅的脸上一丝讶色一闪而过。
众人心中一阵眼热，今天这一场比试用不了几天就会传遍长安城，萧氏女经此一役是必定可以跻身于大熙才女圈了，唉，榜眼啊，意味着除苏沈二女以外，木槿书院中五十多名官家千金尽皆给她陪了末座，又在宫中来的女官们跟前露了脸……
她们一个个心潮澎湃地想着，不过，明显有人的心理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艺比台上，集万目于一焦的十娘落落大方走至评判席前，敛衽施礼，朗朗正声道：“蒙淑人、先生们青目，弟子深感涕淋，但这个十分，弟子实在受之有愧——弟子虽能双手同书，实则功底比之苏同窗而言着实大有不如。这一点，从卷上也是能看到的。”
众人面面相觑。
她再次躬身施一礼，续道：“若弟子此次得了十分，今后难免存了自得之心，反倒不能进益，辜负了淑人、先生们一片栽培之心。”
……
六月初七，木槿书院沐休。
因为苏浣衣在书院首次六艺比试中摘得桂冠，所以右相府中摆下宴席相庆，外院款待诸位夫子，内院中请来三位女官赴宴，又邀请了乙班诸位同窗坐席相陪。
莺莺燕燕们语笑喧哗闹了半日，渐渐辞去，席散，苏浣衣又携了南宫贞和十娘的手，进了她独居的跨院中说话儿。
“小十，这次真的要多谢你顾全大局。”
苏浣衣殷殷道谢，目光真挚。
昨日，因为十娘的恳切推辞，最后评判席将她的分数定为九分，沈静姝自然随着少了一分，得分八分。
这样一来，苏浣衣以领先一分的优势夺得桂冠，沈静姝榜眼，而探花有三位——南宫贞、夏琳琅，再加上十娘。
也就是说，十娘放弃了自己独得榜眼的殊荣，成为并列的第三名，从而换来了苏浣衣的唯一一个桂冠。
此次艺比的结果，不出所料，乙班在总分上输给了甲班，但前三甲五人当中乙班占据了三位，且第一名又是苏浣衣得的，因此确实也做到了输分不输势。
十娘谦谦一笑：“昨日我说的原也是是实情，我那双手同书，不过是给众人看个新鲜，论功底，确实是比不得苏姐姐。所以还请苏姐姐莫要再赞我了，当心我飘忽忽的，飘去天上下不来。”
“扑哧”，少女们忍俊不禁，笑了出声。
南宫贞手里绞着一方帕子，面上难得的带了几分扭捏，声如蚊纳：“小十，你不怪我吗？昨天下午刚开始的时候你得了十分，我还对你起了怨怼之心……”
“傻贞儿，若此时你自己不告诉我，我又从何处去得知你那时对我有过忿忿之意？你既能坦诚相告，显见得是一片真意对我了，我又何必去吹毛求疵计较那些？”
“哈，你说的也对……”
……
从内城右相府回去皇城的路上，冰砚跟着十娘坐在车内，端详着一方月牙白镶金绣幽兰的帕子，笑道：“恭喜姑娘心愿达成。奴婢瞧着这帕子针脚细腻，这兰花的样子又是仿照名家手笔，断不可能是出自仆婢之手，定是苏姑娘亲自绣的。”
十娘笑了笑，自雪墨出事以来，她心上第一次感觉轻了轻。
这半个月来费心费力谋划，虽然中间有沈静姝和夏琳琅两个不确定的小插曲，但也总算事事如了她的意——与苏浣衣成为手帕交，在木槿书院中有了一定位置，隐隐也有了才名在外。
冰砚将帕子仔细收好，沉吟一会，略带了一丝担忧道：“奴婢想着，经过这件事情，苏姑娘自然会对姑娘另眼相看，但姑娘适才对她们说的那番话，会不会太直白了些？”
她这样问，起源在于刚才在苏浣衣内室中，小姐们的谈话。
之前三人和乐融融说笑了一番，苏浣衣忽而肃容对十娘问道：“小十，你才艺俱精，心思又细腻，你的事情我也隐隐听说了一些，如今我们既已结为金兰之交，你能否告诉我，你心中所图为何？”
她这番话问出口，十娘虽然在来赴宴之前已料到会有类似的问题，但没想到会如此直白，当下便愣了愣。
心念电转之间，心中已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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