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子侑约的地方并不是皇宫，而是京城中一处有名的茶楼。据说他们沏茶所用的水，都不是凡品，或是冰峰之上取回的冷泉之水，或是冬日花蕊上收的残雪，总之都不是寻常地方能见到的。

这样的事究竟有几分真实性姑且不论，但在李长歌看来，总归不过是为了招揽生意寻些噱头罢了。是有那样一等王公贵族，偏要追求这种听上去稀罕的东西，其实真正尝起来，也未必和寻常水所沏出的茶有许多不同。

李长歌之所以选中这个地方，就是因为它的张扬。能出入此地的皆是达官贵人，可以说来这里一趟，就可以遇到唐国京城一半的权贵。

而且这里算不得什么隐蔽的地方，楼上的雅座包厢一间挨着一间，可谓是热闹非凡，周子侑也无需去怀疑她又要出什么花样。

她的意图通过选择的地点表达的如此明显，周子侑才刚走入茶楼大堂，原本阴郁的脸色便不由自主地和缓了些。当引座的女童挑开二楼最东面包厢的门帘，看到那独自端坐在内的少女时，他的目光就更是柔和了。

他确实没想到，她真的会一个人来。

上次单独相处是什么时候？是了，是被她算计的那一夜，他自以为是猎

艳而去，结果却被她设了圈套，硬生生塞了一位太子妃给自己。

想到这里，周子侑的目光多了些警惕，只不过那警惕就像是初春的残雪，不过片刻工夫，便会在和煦日光下消融得无影无踪。

因为房间并不大，一抬眼就可以看清楚全部，这里没有任何地方能藏匿其他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房间是最特别的一间。与其说它是一个房间，不如说它更像是一个亭子。除了嵌着房门的墙壁外，其余三面墙……并没有墙面，只有角柱，自屋顶边沿垂下了珠帘来，在流光璀璨的华丽之外，还几乎是透明的。坐在这里，楼下的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们。

见周子侑已将周遭环境都打量过一遍，李长歌才轻笑出声：“如何，殿下对此处的环境还满意否？是不是还在因为我让人把你的随从拦在楼下而气恼呢？”

周子侑本能地瞥了一眼楼下的角落，看到跟随前来的四名高手护卫就等在那里，彼此都可以望见，心中更定下几分，索性落落大方地坐到长歌对面：“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小气的人吗？”

他一不见礼，二不以身份相称，便是要拉近彼此的距离。

李长歌眉梢微微一动，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以手背将桌案上的一杯茶远远推给他：“这是刚沏上的云雾茶，殿下且品一品如何？”

天气已寒，她镶着皮毛的袖口露出五指如兰，在厚重的衣饰映衬下更见纤弱。

周子侑下意识地倾身上前想要握住她的手，谁知李长歌比他反应的更快，他才刚刚探身，她已经不露痕迹地收回了手。周子侑微微一僵，索性顺势用伸出的手拿起茶杯端到面前，借以掩饰方才的尴尬。

才品了一口茶，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脸上。

“好茶无人共品，也没有什么意思。”他这样感慨道，因为李长歌今日额前的珠饰下缀了薄纱，恰到好处地掩住了面容，却也不方便饮食了。

李长歌轻笑一声：“殿下的意思，是希望我揭去这面纱了？”

不妨她竟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思，虽然周子侑身为男子，但也微微有些发窘：“你……”

“只怕我若去了这面纱，哪怕面前放了再好的茶，殿下都喝不下去了。”

周子侑看着她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是了，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伤。”

他搭讪着说了这么一句，便要将这话题引开，转到自己这次前来的目的上去。谁知他还没开口，李长歌已经再度开口：“反正现在茶也喝过了，不妨看一看，心里也好有个预备。”

周子侑猝然抬眸，正好看到她抬手扯下面纱，露出隐在后面的脸容来。

额前细碎的珠饰也被她一并扯去，露出那红色的狰狞疤痕来，周子侑显然没想到她伤得如此之重，脸上下意识地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李长歌却扬眉一笑：“如何，见过了这张脸后，太子殿下这次的来意，恐怕要变一变了吧。”

周子侑眸色一黯：“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想必会很快痊愈，”说出这头一句话时，他心里已经迅速作出了决断，语气越发坚定起来，“更何况就算不能痊愈，我对你的心意也不会更改一二。”

长歌微微一笑，只轻声说了两个字：“当真？”

纵然脸上一侧有了那样的疤痕，但她说话时眼波盈盈，亦别有一番韵致。周子侑当下并无他想，斩钉截铁道：“纵是天地崩塌，此心不悔。”

长歌眼睫微眨：“天地崩塌倒不必，若我不是这唐国女皇，你悔还是不悔？”

周子侑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你已经祭祀过宗庙行过大典，这皇位怎会有变？”他略微停顿一下，仿佛是为了加重自己的话语的力道一般探身向前，“更何况，无论你有什么困难，大周都会鼎力相助的。”

“我自然不会怀疑太子殿下的诚意，和贵国的实力，只不过这大周，”她眼角闪过一线诡秘光泽，“是太子殿下的大周，还是……三殿下的大周呢？”

周子侑大为色变，五指握拳捶在桌案上，阴郁道：“他不过一介庶子，凭什么和我争！”

“就凭他可以来唐国，”长歌迅速应道，“难道太子殿下以为，没有大周陛下的允许，三皇子就能如此大模大样的来这里？”

周子侑的双拳握得更紧：“那不过是父皇一时糊涂罢了，他来了又能怎样？”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长歌，“除非是你，想要和他缔结婚盟，助他去谋夺我的皇位！”

眼前这个女人，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的……周子侑心里掠过这样一个模糊的念头。

然而这种警惕的心情，却被对方的盈盈一笑就瓦解了大半：“太子殿下只不过喝茶而已，就险些醉了，若是我做了这样愚蠢的决定，又何须邀你来这儿？”

周子侑仍保有最后一丝警惕之心，沉声问道：“那你是想……”

李长歌的目光如语声一般冷了几分：“我还有一位你见过的皇姐。”这句话乍听上去像是只说了一半，但意思却已经全了，周子侑眉尖一挑，随即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楼下已有人朗声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皇兄，还有……陛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