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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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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方过,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

自那些日子,每日午后顶着毒日头去流民所在陋巷,文隽的肤色不再似之前那样剔透白皙。兰儿对此?表现得尤为紧张,不知从哪里寻了许多白肤的方子,用白芍、白术、茯苓熬成汤汁给她内服,又用白芷、白蔹、白术、细辛、白芨、白附子、茯苓制成膏状为她日夜涂抹。不仅如此,凡是外间有一点太阳,便死命拦着,不让文隽迈出房门一步。迫不得已她一定外出,她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柄厚油纸伞,一步不离地为她撑着。

杜商升迁兆京府尹后,便一刻不停地着手流民安置的事。这才短短几日,城外的几千流民已经全部分批被放入城内,并有条不紊地被带到城北的陋巷,听说为避免影响市坊百姓的正常生活?,流民入城都选在凌晨或是深夜。待流民全部入城安置在城北陋巷中后,杜商特意为那几条安置流民的巷子命名青州巷。兆京城大半驻兵都被调往青州巷修缮房屋,因为有朝廷统一向流民发放食物,流民摆脱饥困之余体力也渐渐恢复,许多流民也加入到修缮房屋中。

文隽也特意交代曲管家把府上赶制好的衣物送运到兆京府衙,又让他跑了趟得月楼,传话让高掌柜把募集来的所有物资也都运到兆京府衙,统一交与杜商调度。

是以,这几日她也难得清闲,镇日不过是看下账、翻翻闲书打发日子,只是偶尔像想起什么似的对着一处痴痴发笑,兰儿怪异看她半晌,她也毫无察觉。

这日她被外间清脆的鸟鸣声唤醒,起来看着时辰虽早,却不欲再睡,接过兰儿递来的手巾擦了擦脸,觉得腹中空空有些饿,便打发兰儿去厨房取早膳。自己穿好衣裙便开始对镜梳妆,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想到那个晚上,脸微微一红笑了笑,心中无端起了一纹涟漪,荡漾开来化成无尽迤逦,脑海中他清澈的笑容久散不去。

这时,门外轻微的说话声打段了她的思绪,她凝神听了听,像是常禄和兰儿的声音,便问道:“兰儿,是常禄来了么?”

兰儿半推开门,探进来半个身子,道:“回乡君,是常禄。”

她放下玉梳,起身走到琉璃塌前缓缓坐下,笑了笑:“让他有话进来说吧。”

兰儿捧着食盒进来后,将食盒放到案上,向外面招招手:“乡君都让你进来了,还愣着做什么。”

随后看见外面进来一个清瘦的身形,他踟蹰着甚是不自在,兰儿见了呵呵笑了两声,打趣他道:“可别告诉我你这是第一回进女子闺房,看你紧张什么,乡君和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文隽看他紧张,乜了兰儿一眼,道:“你知道常禄老实人一个,别总欺负他。”

兰儿渐渐收起笑意,嘟嚷道:“他个子比我高,身块比我大,要欺负也是他欺负我啊。”

文隽无奈摇摇头,和颜向常禄道:“这一大早的,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常禄这才放松了些,答:“侯爷刚刚回府了,要我来请您去他的书房。”

文隽略微有些吃惊,追问:“父亲有提是什么事么?”

常禄摸了摸头,道:“侯爷只说要您过去,并没说是为了何事。”

文隽低低“噢”了一声,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笑看着常禄:“对了,你这些日子在侯府可还习惯,可有人给你委屈受?”

常禄笑着连连摆手,道:“劳乡君挂心,我在侯府很习惯,侯府上上下下都很照顾我,尤其是盛六哥。”

文隽目光温和地看他,道:“那就好,你去跟父亲说,我一会儿就过去。”

常禄退出去后,兰儿帮她整理了妆容后,二人便往前苑韩瓯的书房方向走去,走到回廊尽头,文隽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兰儿急忙唤住她,指着她们本该走的方向:“乡君,侯爷的书房是这边才对。”

文隽回身浅浅一笑:“我们先去账房取件东西,再去父亲书房。”

兰儿无奈,只能跟着她先去了账房取了一卷账本,正好遇到曲管事也在。文隽便说近日府中各人为流民的事受累了,提议拿出自己这三个月的月例分给大家,当是犒劳。曲管事几番推辞不下,只得替众人谢过她,心下不禁感慨这女子年纪虽轻,却事事设想周到妥帖,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如。

她们绕了一大圈总算来到韩瓯书房门口,见房门半开,文隽示意兰儿在门外候着,自己轻轻扣门,听见应答便自行进去。

韩瓯身着一身道袍,看着飘逸如仙人,他正独坐案上悠然品茶,只是细细看去也能发现他眉宇深锁,不知为何事困扰,文隽心下慨然,向他行了个礼,道:“女儿给父亲请安,未知寻我有何事叮嘱?”

韩瓯示意她坐下,关切道:“那日可有伤着哪里?山中闭塞,为父也是昨夜才得知,整夜忧心不已,天不亮就急忙动身回府。”

文隽见他目色担忧,微微笑道:“害父亲担心了,亏得如愿以性命相护,又有燕国西河王及时出手相救,我并没有丝毫损伤,只是如愿伤了手臂,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韩瓯低低叹了一声:“好在有惊无险,不然将来到了地下,为父真不晓得怎么同你母亲交代。”

文隽见他提起母亲便满目哀伤,遂把话题移到如愿身上:“父亲,我有一事同您商量,还望您应允。”

韩瓯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道:“但说无妨。”

文隽认真得看着自己的父亲,道:“如愿此番舍身救我,我无以为报,想请父亲收她做义女。”

韩瓯闻言怔了半晌,随后摇摇头:“回报的法子有许多,不一定要如此。”

文隽慢条斯理从袖中取出一册账本,递到他面前,道:“父亲还是看看这个,再做决定吧。”

韩瓯机械地接过账本,翻开后面色逐渐晦暗,看到最后眼神里竟有许多的愧疚,颤颤问道:“这字......?”

文隽淡淡答道:“这是文隽的字,她说自己的字是陆姨娘亲手教的,若我没猜错,陆姨娘的字是您教的吧,所以文隽的字能与父亲的字有五六分相似。”

韩瓯抬眼看她,目光中的愧疚渐盛:“是我对不住她......”

文隽柔声劝道:“父亲既然觉得对不住陆姨娘,为何不善待她的养女,将其收为义女,就当做是对她补偿。”

韩瓯沉思的片刻,复又摇头:“不,你跟你母亲离开后我曾暗暗发誓,不再跟别的女子有瓜葛,这样做岂不是对不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再说该给的补偿在她离府那日我已经给了。”

文隽望着他的父亲,声音带着一丝凄楚,道:“父亲,无论你做再多,许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母亲要你那些无用的承诺来做什么,陆姨娘也岂会真的看重你给予的那些财物,与其这一世都要活在后悔和愧疚之中,不如好好照拂还活着的人,不是么?”

韩瓯定定看她许久,而后又沉默了半晌,最终沉重点头:“就依你说的去办吧!”

文隽面色也稍稍缓和,道:“谢过父亲!”

韩瓯空洞得看着前方,语调低沉道:“隽儿,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怨着父亲?”

文隽看着他父亲发上的些许白发,心下懊恼,自己不该用这样的方式来让父亲答应的,随即轻轻将手放到韩瓯手背上,道:“父亲,都过去了。”

韩瓯回头顾她,见她眼中晶莹闪烁,微笑着点点头,又想起什么,正色道:“不过,你那日当着众人的面拂了西河王的意,着实欠妥,你这就回房换身衣裳,随我亲自前去鸿胪寺客馆登门答谢。”

文隽了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笑道:“衣裳我就不换了,登门答谢穿得不失礼数就好,不必过于费心妆扮。”

韩瓯听了觉得有礼,点点头,便回屋换了身装束,携文隽等一行人出门向鸿胪寺方向行去。

到了鸿胪寺,守门的皂隶一见到广平侯府的马车,连忙小跑着前去通报,片刻后就看到一身紫衣官服的中年男子出来相迎。

韩瓯熟络地跟那人寒暄,文隽跟在后面,众人进了大堂后,韩瓯向那人道:“怀远兄,这是小女文隽。”又向文隽道:“隽儿,快见过你梁世伯。”

文隽依言向那人行礼,看其衣着,又听了他们的谈话,大约猜到此人是鸿胪寺卿梁怀远,他同父亲如此熟络,大概也是相交多年。

梁怀远看了看文隽,朗声笑道:“前些日子我夫人携新妇去得月楼回来后,每每提到乡君都是赞誉之词,今日总算得缘一见。”他又笑着向韩瓯道:“不愧是韩家的女儿。”

几人闲话了一阵后,去客馆通报的皂隶回来禀报,说西河王请韩侯和乡君去客馆小坐。韩瓯这才起身向梁怀远告辞,同文隽一行人在皂隶的引路下来到客馆。

进到客馆内,斛律濯端坐上方好整以暇地始终盯着文隽看,韩瓯向他行礼,而后示意下人呈上礼品,道:“隽儿幸殿下出手相救才能安然无恙,特备薄礼,不成敬意。”

斛律濯也不起身,只笑道:”侯爷客气了,美人遇难,任谁也想去做那个英雄的。“

韩瓯与他对视片刻,笑着道:”殿下谬赞了,隽儿姿容朴陋担不起这样的虚名。“

斛律濯抬手示意他坐下,道:”韩侯过谦了,这兆京城里谁不晓得广平侯府的乡君姿容淑丽、才艺双绝,尤为难得的是心善还有谋断,仅凭这些就不是那些所谓的名媛淑女可以比拟。”

韩瓯镇定地饮了口茶,道:“不过是些市井流言,当不得真,过阵子这些都会烟消云散的。”

斛律濯笑着看了看静默一旁的文隽,心念一动,道:“本王近日花费重金购得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琴,听闻乡君琴艺超绝,想必很会识琴,想请乡君移步内院帮忙相看,这琴是否值得。”

韩瓯匆忙回顾了文隽一眼,见文隽轻轻点头,便道:“能为殿下解忧,是隽儿的荣幸。”

斛律濯引着她入内,穿过回廊,绕过湖山石垒成的假山,有荷花清香扑鼻而来,果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的鲜绿荷叶,其间有粉色荷花在微风下摇曳生姿。

莲池湖中心有一座木制凉亭,她跟着斛律濯的脚步走上木桥,甫一入凉亭,见到正中摆放着一张金丝楠木琴。

斛律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她也就款步上前,见琴身木纹中隐隐有金丝状,触感温润平和细腻通达,她轻轻抚了一下琴弦,发出的声音醇厚悠长。

她向斛律濯笑道:“殿下真是慧眼识珠,金丝楠木长于川涧,木纹有金丝,上等金丝楠木在阳光下色泽灿如云锦,这确实是上好的金丝楠木琴。”

斛律濯向她走近,道:“你相信么?本王不仅会识琴,还会识人。”

文隽沉着地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笑道:“素闻殿下不仅能在朝堂掀弄风雨,而且在战场上战功赫赫,我自然相信殿下有识人之明。”

斛律濯自得得笑了几声,道:“你是一颗上好的明珠,而我会把你装进最金贵的宝盒,在合宜的时候让你大放异彩。”

她细细聆听着叶间风声,笑容洁净得宛如这湖中莲荷:“比起金装玉裹的明珠,我更想被比做这莲池中的清荷,明珠的光彩固然可贵,荷叶的清香何尝不让人心旷神怡。”

斛律濯盯着池中荷叶失了一瞬神,而后重新把目光移回她的身上:“咱们抛开明珠、清荷不谈,你该明白做我的王妃是多么明智的选择,我能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至高无上的权位也好,无人匹敌的富贵也罢,做了我的王妃,这一切你都唾手可得。”

文隽微微笑着看他:“殿下说的这些,若说我丝毫不心动那一定是假话,可是比起这些,我有更想要的东西。”

斛律濯敛去笑意,讥讽地看她:“别跟我说你只想同陈简在一起,他连畅快地活着都难以做到,谈何给你想要的,况且他说想娶你,谁晓得是不是想借广平侯府之势保全自己。”

文隽心里有浓厚而稠密的不适感,愠怒道:“我明白他,正如他明白我,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懂!”

斛律濯享受地欣赏她此刻的表情,道:“这就怒了,我以为你应该明白,在这浮世中,交易比情义可信得多。”

文隽捋了捋被清风吹到唇边的一丝秀发,心底恢复了平静:“殿下想娶我才是真正的交易吧,你不过是看中我此次应对流民之事所为,想利用我去成就你那没有边际的野心,然而现在的我对你所谓的交易没有丝毫兴趣,我信情义也信真心,所以我要选他,我要用自己的终身去赌这一局。”

斛律濯看了她半晌,这次他的脸上没有讥讽也没有怒气,只淡淡道:“你既不愿意,我也不会强逼你,不过我期待着哪天你会心甘情愿地来找我,我在此给你一个承诺,无论何时,只要你来找我,我身边都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文隽微笑着看向他:“殿下请放心,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斛律濯突然哈哈一笑,玩味地看着她:“你知道么?许多人跟我赌情义和真心,可惜到现在都没有谁赢过,这一次我倒由衷地希望你会是个例外,一直在同一盘赌局中不断地赢,其实挺没劲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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