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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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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玲粉馆”4个字,用4个圆桶形的灯笼直立着串起来,挂在屋子的外墙。白天是招牌,夜晚通电就成了灯箱。这座房子外围朝街那一面,用木方、木板搭建了走廊,以前这木结构走廊就是紧靠着水边的,走廊里可以摆下几张方桌,供客人们傍水而坐,临风喝茶。现在水道被填,木结构走廊安装了玻璃,就成了临街铺面。

每天清早开始,粉馆就开门迎客,提供熟食、酒水、小吃、热茶,开张不久就成了商业步行街上的一个好去处。与街对面“骑士咖啡馆”不同的是,来“金玲粉馆”的多是中老年人,他们已将此处当做品茶会友、谈天说地的“老地方”。

潘援朝不论是打门球,还是去河边钓鱼,都爱在“金玲粉馆”吃早点,有时连中餐或晚饭都在这里“泡”着。

今天,潘援朝来得比较晚,已过了中饭时间。他选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把门球杆子放在窗台上,年轻的女服务员就上前问道:“潘叔叔好,还是吃老三样吗?”

“对,老三样,啊哈哈,老三样老三样。”他说话象唱歌,脸上一片乐滋滋的气象。

“老三样”上了桌:一壶黑茶,一碗牛肉米粉,一碟南瓜子。

女服务员说声“您慢用”,正欲走开,就被潘援朝叫住了:“哎,小丽妹子,你们金老板呢?怎么没见她人呀?”

“老板采购去了,应该就快回来了。潘叔叔您今天来得特别晚,所以没碰上她。”

“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我出门时犹豫了一阵,就来晚了。小丽我问你,你们店有没有微波炉啊?”

“有的,您是要做什么用呢?”

“我说了几次了要请你们金玲老板吃烤鸭的,今天再不兑现,怕你们笑我是言而无信了。”他说着,就从一个纸包里面取出了一只熟的烤鸭,交给小丽。“等下老板回来,你就帮我放微波炉里面热一下,再帮我切成块,你也一起来吃啊。”

小丽学着电视剧台词的腔调说:“好的,叔叔客气,臣妾那就跟着沾光了。”

“什么?臣妾?现在流行自称‘臣妾’吗?”

“皇上莫要奇怪,只因网上流行,并非臣妾胡言乱语,还望皇上明察。”

潘援朝乐了:“啊哈,这个好!这个好!小丽,你太有才了。你还别说,‘金玲粉馆’有了小丽,那才热闹。你们金老板,她是个性格内向的人,全靠小丽你来调节气氛嘛。来来来,小丽,现在店里没什么事,你坐下来,陪我聊聊天好吗?”

小丽表情犹豫地坐了下来:“潘叔叔,跟您说个事,我——”

“什么事?说嘛。”

“潘叔叔,我准备,明天就离开了,不在这里做了。”

“是吗?为什么要走?这里不好吗?”

“不是这里不好,金玲姐对我很好啦。”

“那是——你家里有事?要暂时离开?”

“也不是,哎呀,我都不好意思说。潘叔叔,我的男朋友买了房子,是他父母出的首付,他每个月的工资付了房贷就所剩无几了。所以,我准备去一家高档酒楼上班,那里收入多些呀。”

“嗨,原来是房奴,今后这种紧巴巴的日子还要过0年吧?”潘援朝摇头叹息着,“这是我们中国特有的‘房文化’:岳母娘要求未来的女婿必须有房子,结果害得年轻人都做了‘房奴’啊。”

“没办法,‘富二代’供不应求,僧多粥少啊,我就只能嫁一个工薪族啦。”

“是呀,‘富二代’毕竟是少数,有幸能碰上一个那可算是非典型性小概率事件嘛。”

“哟,看不出来,潘叔叔对网络语言很熟悉啊。”

“一般一般。”

正说着,潘援朝的手机响了,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电话来接听:“喂,怎么啦?你没带大门钥匙?我在‘金玲粉馆’,现在不能回家,你自己来取吧,啊,就这样了。”

他刚接完电话,金玲采购回来了,从自行车上取下来一个大竹蓝子,里面装着大袋小袋的食材物料。小丽见了,赶紧出门来接:“金玲姐回来了。”

潘援朝笑眯眯的站了起来打招呼:“哟,金老板,我在这等你回来吃烤鸭哩。”

金玲累得直喘粗气,露个笑脸算是打招呼。一个年轻的男厨师,从厨房里出来把篮子接了过去。小丽就在一口茶的工夫里,把那只烤鸭弄好了,端到了潘援朝的桌子上。

潘援朝笑道:“金老板,小丽,来来来,陪我一起来吃烤鸭。”

“这……”金玲有点迟疑。

“必须的,过来过来,坐下,吃烤鸭。”他坚持。

“在我的店里,怎么好叫您潘老破费。”金玲和小丽拗不过去,只好都坐了下来。

潘援朝收回了笑容说:“唉,我呢,今天是特意挑了客人不多的时间来你这的。一来呢,是我说过多次要请你们吃烤鸭的,人不能言而无信呀。二来呢,是因为,我最近就要出国,去美国,太平洋彼岸,向你们告别一声。”

“哇塞!去美国!叔叔你真厉害。”小丽莫名地兴奋起来。

潘援朝:“来,吃烤鸭,我们一起消灭它。”

小丽:“吃!这是美国的唐老鸭。”

他们吃着、笑着。不多久,店里来了两个青年,也与金玲很熟悉。

“金老板好呀,现在有吃的吗?”

“哟,二位来啦,有啊,想吃什么厨师就给你们做。”金玲起身相迎。

来的是拆迁公司的李忠和古建家。古建家是见过潘援朝的,他见潘援朝也在,就暗中拉着李忠的衣襟把他往一边带,对他耳语了几句,然后选了一张距离较远的桌子,坐下了。

男厨师过来问道:“请问你们想吃什么?”

古建家抢着说:“给我们也来只烤鸭。”

厨师为难地说:“没有啊,我们店没有烤鸭的。”

古建家故意提高了声调:“怎么啦,嫌我们不是红二代,也不是富二代?可是我们也不是白吃呀,不差钱!”

“不是,我们店里真是没有烤鸭的呀。”厨师急得头冒汗了。

金玲解释说:“不好意思,那边的客人是自己带来的烤鸭。”

古建家还想说什么的,李忠赶紧用手势阻止了他,然后对金玲说:“就来两碗牛杂米粉吧,我们吃了好赶路。”

“好的,两碗牛杂粉,请稍等。”

那一边,潘援朝已经从古建家的话语中听出了“敌意”,但又觉得不好与年轻后生去搞冲突,于是他就故意对小丽说:“小丽啊,你也许没听说过这条街的过去吧,想知道吗?”

小丽:“我听说以前这里是相水河的支流水道,对吧?”

潘援朝大声道:“是啊,告诉你小丽,我是吃相水河的水长大的。过去,这里是青山、绿水、蓝天、红叶,廊桥两岸,临水人家,大好的仙境啊,人称江南水乡。现在,你到哪里去找这样的田园风光?用大把的钱也做不出那种自然的风韵啊。为什么?因为那样的风景寄托着我们这代人的乡愁。唉,你们这一代,是体味不到的哟。”

李忠听出潘援朝的话分明是有意说给他和古建家听的,于是他就故意提高声调说:“小丽,你过来,我跟你说。”

小丽嘴里嚼着一块鸭肉,走过来站在了两张桌子的中间。

“小丽,当心鸭子有毒。”李忠说,“以前,这条水道里积累了几百年的垃圾,腐烂发臭,水里有毒。所以这一带出产的鸭子,从上一代遗传了有毒基因,不能吃的。”

小丽怔住了。

古建家也说:“是啊,小丽妹子,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现在社会上有些不三不四的坏叔叔,最爱诱骗你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千万要当心啊!”

小丽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感觉好尴尬。

潘援朝一听这话,感觉自己被年轻后生欺负了,便敏感地站起身来,大声喊道:“年轻人!你们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好不好!你们说话要负责任的啊!”

古建家也站起身来,针锋相对地叫道:“老人家!是你先在这里胡言乱语好不好!你说话可以不负责任的吗?”

潘援朝拍桌子:“刚才是谁在胡言乱语啊!”

古建家也拍桌子:“刚才是你在胡言乱语啊!”

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巧的是,潘援朝的儿子潘红军此时正好进来,看见这情景,怒不可遏,嘴里说了句“小子,欺负老人啊”,便冲上前揪住了古建家的衣领。

李忠在一旁见形势严峻,生怕古建家吃亏,就马上用手机给同事黄健发了一条求援的短信。

古建家见过“红三代”潘红军的,他也伸手抓住了潘红军的衣领,毫不示弱。这两人身材相当,性格相冲,互相举拳挥舞着,但并未出击,而是在口头上下功夫——

“你小子找死!”

“你小子不要命啦!”

潘援朝见儿子面临着1比2的现场形势,也怕儿子由着性子干蠢事,就用手机打了110报警电话。

不一会,店外冲进来四个年轻男子,并不是警察,而是李忠召来的援军。他们一齐围了潘红军,出拳就打。

再接着,三个警察赶到,大喊“住手”!但是晚了,潘红军已经被乱拳打倒在地,嘴角流血,眼睛青肿,看不清人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出手还击,谁知竟然一拳打在警察胸膛。那个警察火了,使出格斗手段,立即反剪了潘红军的双手,将他按倒在地,上了手铐。

潘援朝在一旁见此情形,急得两眼一黑,说不出话来,手捂着胸口瘫软在了地上。

……

在派出所,每个当时在场的人都做了问讯笔录,从下午一直做到天黑。

最后,所长把潘红军和李忠两个人叫到一起,以征求意见的口气说:“事情经过都搞清楚了,这是一起因拆迁问题引起的民事冲突。最近上级有指示,我们公安民警不能参与拆迁事务。所以呢,让你们两位做双方的代表,坐在一起,看看有什么要说的,能不能协商解决矛盾。你们,谁先表个态?”

潘红军从所长的话中听出,结论似乎对自己是不公平的,但他却拿不出反驳的理由;加上他的自尊心撑着他的面子,他此时既不能逞强,也不能示弱,更不能与警察对抗。所以,他忍着,不说话。

李忠则从所长的话中听出了某种默契,心想,这应该是王光明总经理或者王光辉董事长运作的结果。因此,他顺水推舟地说:“所长,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作为拆迁公司的副经理,对工作中发生矛盾冲突负有直接责任。我们愿意吸取教训,争取协商解决拆迁纠纷。”

所长:“对呀,这就是合作的态度嘛。社会和谐的局面,需要大家共同维护啊。潘红军,你看,愿意协商解决问题吗?”

潘红军不明白派出所为什么会这样处理治安案件,但又不便当面质疑,就问:“我父亲呢?他怎么样了?”

所长:“你父亲,他没事,在家里等你回去吃晚饭呐。”

潘红军给自己个台阶说:“只要我父亲没事,我就没什么问题了。”

所长:“这么说,就算双方达成谅解了吧?那好,你们可以走了。”

……

潘红军从派出所出来,搭了一辆出租车就往家里赶。一路上,他心里颇有些愤愤不平,但又找不到原因,只是觉得派出所对事情的处理方式有点奇怪。

到离家门口不远处时,他却发现院门前聚集着几十个身份不明的人,他们打着手电、点着蜡烛,还齐声喊着口号——

“反对官僚特权!”

“严惩打人凶手!”

他停下来,坐在车上远远地观察,内心在唏嘘:这不是活见鬼吗?明明我是被打的人,怎么倒成了打人凶手?难道,我的红军爷爷不在了,他们就敢如此的欺负人?

他立马用手机拨通老婆的电话:“喂,我出来了。家门口围那么多人是怎么回事呀?”

老婆在电话那头告诉他:“为了避免激化矛盾,父亲让他暂时不要回家。反正这片居民区都停电断水了,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听不下去了,两行眼泪也不知什么时候涌了出来。他忍着饥饿与悲愤,对出租车司机说:“走,我们掉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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