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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48、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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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脸一沉,没有接话,李总立刻识趣地转了话题,他起身叫她去玻璃橱前,让她参观自己那些摆了半橱,大大小小的奖品跟奖杯。

“这些都是我赢来的,你肯定想不到吧?”李总一副显摆神情。

孟沅起初还以为那些都是他厂里产品获奖所得,得这些奖有什么稀奇,只要送展,再交点钱,省优部优乃至于国优,都可以手到奖来,以前在爸妈的厂里,就有一个屋子专门放奖杯奖状,说好听点叫荣誉,其实多半都是拿钱换来撑的门面。

可李总这里的奖杯,好像都属于他个人,有跆拳道比赛季军,有桥牌赛亚军,居然还有台湾国际学生创意大赛的冠军奖牌,李总拿出一个水晶座给她看,上面刻的是“首届台湾大学生吉它比赛第一名”,他得意地说:“我们那个时候,男生会弹吉它,那可是受女生追捧的不得了。”言下之意,当年他俨然是被一众小女生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台湾人的口语里,都是用“男生”、“女生”来区分男女性别,四十几岁的人了,也敢自称我们男生如何如何;李总说起来毫无愧色,孟沅听起来总觉得要起鸡皮疙瘩。

“难怪阿红说,台湾人都喜欢发嗲的,连男人说话都这口气。”她暗自肚里好笑。

她注意到橱里有一个造型独特的奖杯,下面是正常的四方底座,上面却是一个红色的球,球上一只手,虚插着三根手指做持球状,见她视线集中到那方,李总又专门把它拿出来,继续介绍说:“保龄球冠军,几年前的事了,这是个行业协会的比赛,我们这些都是业余选手,没什么含金量,拿这个冠军纯属运气。”

“行业协会是做什么的?”孟沅以前从没接触过这些,因而完全不了解。

“行业协会嘛,就是同行业多家企业的联合体,制定本行业的游戏规则,平衡本行业秩序,以及跟其他行业公平相处与协作发展,每家企业在整体经济圈里其实也很弱小,无序的竞争会损伤行业利益,所以一个完善的经济圈,行业协会必不可少,既是自律,也是他律。”李总解释得很清晰。

“那这边是不是也有行业协会,我们厂是不是应该参加?”孟沅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厂里是否也需要加入,至少可以背靠大树好乘凉。

“你们是来料加工厂,不属于这个范畴。”李总笑道,“你们林总,本来就是我们协会的副会长,在台湾,我们叫五金机械行业,两家关系近得很。”

难怪了,台庆厂缝衣机里需要的那些车臂螺丝垫圈一类,都是全有厂的产品。

“好了,别操心你们厂的事了。”李总继续给她倒茶,这茶冷了些后,尤自溢出一种更甜更幽滋味,让孟沅念起“暗香盈袖”这四字来。

“你猜一猜,为什么我们一群全业余的,会选择比赛保龄球?”李总发问。

“还能为什么?显示你们高大上呗,你们一群企业家,总不能比赛打麻将或者搭伙打扑克,那多低端呀!”孟沅随口乱说,“其实,打扑克也不错,我们伟大的改革开放总设计师就喜欢打桥牌。”

“根本就没用心猜。”他对孟沅的回答表示不满,“你那叫原因吗?喔,对了,你会不会打保龄?”

孟沅谈不上会,她只是打过,而且仅打过一回。

说起来纯粹是个笑话。

就在上次回成都时,大学里的一个姐妹,结识了一个在城北体育场里工作的男生,恰好那时成都市首家保龄球馆就在开在城北体育场里,于是那男生送了五局免费的保龄球票给她们;孟沅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她跟姐妹骑车去了球馆,每人花了五块钱租了双专用的球鞋,打球的时间一共不到一小时,她们选的是八磅球,基本上能碰翻瓶子就算胜利,大部份球都是直接滚落边沟,五局球,每局得分都没超过六十分,两个人为自己拙劣的球技笑个不停。中途里面的服务小姐过来问了两次:“请问两位要饮料吗?”两人一起摇头,打完前小姐又温柔地过来问了一次:“请问两位要加局吗?”于是两人继续一起摇头。

“一望而知,两个穷鬼加运动白痴。”孟沅这样形容给李总听。

李总笑得把茶水都泼到了地上。“原来你根本不懂保龄球的计分规则,难怪猜不到。”

然后李总告诉他,因为保龄球的计分规则里,每轮投两球,每次全中,可以合并计算下两球的得分总和,而每次补中,则只能合并计算下一球的得分,如果两球不中,则此轮只计两球合计击倒球瓶数。

每局你击倒九球,十局下来只有九十分,但如果每局全中,则可以打到十二局,满分三百分。

“这意味着,你只要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误,可能你的得分就会跟对手差别极大。”李总的话格外耐人寻味,“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项运动就是要提醒我们,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小的错误,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商场跟运动场上,都一样。”

人生亦如是。这道理让孟沅肃然警醒。

***

跟李总聊天纯属胡说八道型,总之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李总固然眉飞色舞,孟沅也是百无禁忌,两人大谈仕途经济、人情世故、鬼怪神佛、天气服饰、猪马牛羊、吃喝弹唱……聊得不亦乐乎。

李总说起台湾来,那是一口一个好,如何发达如何人文,如何规则有序又自由博爱,总之连月亮都是台湾的圆;而孟沅批评起大陆来,也是同样尖锐,方方面面都能挑剔出诸多不满来,这原本应该是相谈甚洽的一个话题,可这话聊到最后,结果竟得出“大陆还有发展进步的希望,而台湾则只能退步坐以待毙”这一高超玄妙的结论,李总气得半死,想了半天,觉得孟沅是故意的。

他们两个的聊天固然有谈笑风生的一面,也自然有针锋相对的时候,毕竟两个人的教育经历不同,尤其是涉及到近代史,那更是南辕北辙,各说各话,说到后来,变成了互骂对方是“共/匪”、“蒋匪”,都称对方中毒过深,不可救药。当然,这种明面上的“骂”根本没有影响到继续聊天的兴趣,双方都是笑嘻嘻的。

“《淮南子》有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耳塞豆,不闻雷霆’,说得就是你这种人。”李总眼见无法说服孟沅,情绪激动起来,他高声数落道,“你们大陆的教育完全是歪曲历史,我告诉你,淞沪会战、上高会战、徐州保卫战、武汉会战、滇缅之战,哪一场不是国民党军队真刀真枪跟日本人拼下来的,你知道吗,国民政府军队伤亡了三百多万,光是将军就阵亡了08个,还包括两个集团军总司令,要不是国民政府拼死挡住了日本人,你以为靠你们共/产党小米加步枪,就能救中国?”

“说得就跟共/产党没打仗占了你们便宜一样!”孟沅反驳说,“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是我们越打人越多,你们越打越少,谁更能打,事实摆在眼前。”

“抗战八年,我们全是正面战场,消耗了多少精锐部队?共/产党就知道在后方休养生息,然后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哼,你们该感谢日本人。”李总愈加愤愤。

“我只知道,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你把国民党说得这么努力又有功于社稷,那为什么人民群众最后拥挤共/产党?”孟沅笑言,音量一点儿没增加,“有理不在声高,八戒兄,我劝你还是正视现实,毕竟如今你在共/产党的地盘上混。”

“现实?自古都是成王败寇,历史向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你们大陆,把历史打扮成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涂脂抹粉,哪里肯正视现实。”李总拍着大腿举例子,“我们立法院打架,全世界都可以报导,你们?就说前两年的事儿,你看到你们报纸上书上有人敢提吗?”

孟沅默然,那年她在读大二,如此轰动的大事,曾席卷几乎所有的大学生,她如何会不知道?只是,她没有参与,孟沅从来就不是激进分子,她读的许多书让她明白,光有一腔热血,仅凭热情与冲动行事,经常会落入他人彀中,成为他人棋子。

“好好好,我是孤陋寡闻。”孟沅起身往门口走,她一边继续加些油醋,“李总,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可你毕竟不是过来人,没法子现身说法,你总要找些证据给我展示展示,以证明你所言不虚呀。老祖宗告诉我们,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不管正史野史,都得有书为证对不?你不给我看,我哪能轻易就相信?”

李总一听她这说法,就知道她转来转去的念头,还是在自己那几柜子书上。

“这些书,我这里也没有。根本带不进来,每回过来,查这个查得最严。你们这儿意识形态高于一切……”他指着那些书柜道,“这里有的,全是些小说散文、旅游探险、美食风俗类,还有管理方面的,世界史呢倒有不少,我在这边搜罗了些你们大陆出的近代题材的书,翻看了看,觉得可笑至极。”

“那你慢慢笑,反正我们笑到最后就行。我看书不挑,有什么看什么,就找你借点书都不肯,我看你呀,活脱脱一个严监生,两根灯草。”孟沅比出一个字手势,前后翻上一翻;她到门口换鞋子,今天穿了一双短靴子出来,她撑着门框换往上拔第一只靴子。

以李总的学识,他肯定看过《儒林外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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