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城市干燥，空气里仿佛带着雾霾的沙尘，黎依依围着围巾开门，妈妈在厨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果盘。
黎依依的印象里妈妈好像只要在家就在厨房，就像自己总是在卧室一样，家里的房室分割总像是各有各的主人。也许有一天自己进入大学不会再在这里生活了，妈妈也会有一种她还在卧室里写字的错觉，就像妈妈不在的那几天，她总有妈妈在厨房的错觉一样。
“依依，正好你回来了，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妈妈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牙签，在切好的水果上放好，“我给你报的那个辅导班，明天就要开始了，你一会儿别忘了收拾一下。”
“啊？”黎依依小声哀嚎，表示不满，“我都没怎么放松呢，刚考完就要开课啊。”
“妈妈也觉得不太合理，但是中间会有假期的，依依你稍微理解一下。”
黎依依的眉头皱得加深，电视里播放的还是一些无脑的综艺节目，其实她们家里的人一般不怎么看电视，但喜欢开着，总觉得这样有家的烟火气息。
节目的MC笑得疯疯癫癫，只是整个客厅里没人的眼睛是落在电视上的，总觉得有点荒凉。
黎依依嘴里叼着一块儿切好的猕猴桃，丧气地和妈妈打个招呼，说要回房间收拾东西，妈妈看了她一眼，让她记得再出来吃水果。
黎依依会了卧室并没有真正去收拾书包，床上的大熊憨态可掬，朝着黎依依露出一个傻乎乎的微笑，仿佛永远不懂悲伤。
那是暑假里谢奕鸣送给自己的，只是一直没搞懂他的意思。
黎依依摇摇头，趿拉着兔子耳朵的棉拖鞋倒在床上，摸出手机来发了一小会儿呆，屏幕上显示晚上九点整，她熟门熟路地点开微信，越过置顶的夏子橦，去找杨艺涵的对话条，语音通话。
拨出去黎依依就后悔了，不该在这时候打扰她，万一董烨然这个深情告白，自己岂不是又变成了隔空的电灯泡发光发热。
这时候电话突然被接通，杨艺涵的语气不像是不开心，背景声音也不嘈杂，“怎么了依依？啥事儿？”
“你干嘛呐？”我没打扰你吧？
“我？”杨艺涵咬咬嘴唇，看看一边给自己买冰激凌的董烨然，“我在等着董烨然给我买了吃的回来。”
“哦，那不算打扰你吧？”
杨艺涵觉得好笑：“你怎么磨磨唧唧，有话直说啊。”
“我……那个……”黎依依组织一下语言，“有事儿要问问你，就是我明天要上课了，你知道的，我妈妈给我报名的辅导班啊，可是谢奕鸣还约了我出去玩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杨艺涵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你就这点儿小事儿？”
“这……不是小事儿啊。”
“你要么逃课，要么放谢奕鸣鸽子。”杨艺涵一本正经地分析，踢走一颗鞋边的小石子，“但是你觉得呢？上课重要还是谢奕鸣重要？”
黎依依被问得愣住，足足过了三秒钟，她才慢吞吞地开口：“……上课好像不怎么重要。”
“哇——”杨艺涵故意笑话她，“这可不像一个高三的乖学生会说的。”
黎依依没说话，一脑袋栽进毛茸茸的大号玩具熊里，枕着它柔软的肚皮，用掌心揉揉眼睛。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肯定心里也是拿好了主意吧，”杨艺涵的眼睛追随着董烨然的身影，董烨然敏感地捕捉到身后的视线，咧开嘴角回一下脑袋，嘿嘿地傻笑一声，“你想跟那个老板去就去吧，他对你……也是挺好的。”
黎依依面上一红，抱着玩具熊从床的一端滚到另一端。
“喂，黎依依你还在听吗？”
“在的，”黎依依闷声说，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我知道了。”
“那你这么决定了？”杨艺涵挑眉。
黎依依点头，轻声说了一声“嗯”。
第二天一早，黎依依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才意识到为什么谢奕鸣再三强调是今天要出去。
昨晚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黎依依围上橘黄色的围巾，把自己裹成一只胖嘟嘟的小包子，那个围巾曾经被杨艺涵笑话，说是丑得别具一格，黎依依不想理她。
不同于夏日的色彩叫人眼花缭乱，冬季的灰白让人的心里觉得平寂，黎依依拿了桌上放好的早餐，妈妈总是勤勉，在自己起床之前就出门了，也正好，省的问黎依依辅导班的事情，她一向不擅长撒谎。
天色阴沉，估计一时半会儿雪不会融化，黎依依把单车停在楼下，选择步行，到了大巴车站牌低头看一眼手机，谢奕鸣的头像闪烁，一条信息安静地躺在对话框里，显示十分钟之前，说是在Mr raindrop等她，叫她路上小心，雪天地滑。
二十分钟后下车，黎依依远远地朝着谢奕鸣摆手，她站在一颗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枝丫上堆满了白雪，谢奕鸣看见她的一瞬间，恰好有雪花从树枝上掉落，不轻不重地砸到黎依依的脑袋上。
黎依依愣怔一下，看着谢奕鸣朝自己走来，然后自然而然地牵起自己的手，隔着手套难以感觉到掌心的温度，她下意识地要松开，又自嘲地摇头，这是在担心什么，还是怕误会什么。
谢奕鸣拉着她坐上了十八路公交车，窗外的景色呈现灰白，越发模糊不清，车上的旅客不多。大巴车在结冰的路面上艰难行走，掠过一栋栋高耸苍白的建筑。
目的地停车，下车时黎依依差点绊倒，谢奕鸣搭把手，黎依依不好意思地别过脑袋不去看他。
“你是知道今天下雪吗？”黎依依看着白色苍茫的世界，回头问他。
“我不知道，”谢奕鸣回答，“这是个意外。”
嗯，世界本来就是由意外组成的，灵感也大多是以意外开始的。一脚下去，松软的雪花发出咯吱的响声，雪花像是栖息在她的眼睛里。
“你拿吉他了。”黎依依指指谢奕鸣的后背。
谢奕鸣闻声取下来，在雪地里弹唱总是别有一番滋味，黎依依双手捧着脸颊，坐在一边奇形怪状的石头上。一曲完毕，黎依依主动伸出手去，把谢奕鸣的手指攥在手心里，冻僵的手指血液缓慢流动，不一会儿在黎依依的手心下变得温热。
谢奕鸣凑近一点儿，看着垂着脑袋的黎依依，张了张嘴。
“什么？”黎依依觉得他有什么事情要说。
头顶几点雪花飘落，像是温柔的星光摇曳下坠，丝毫不凌冽。
“我——”谢奕鸣的声线像是柔缓的大提琴，在安静的雪地里慢慢的扩散，连同尾音都是温和与魔力。
黎依依抬头看他，眼睛里多了虔诚，像是在等待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在等什么。
谢奕鸣突然笑了笑，眼睛里是冬季纯白的雪花，雪花抚摸他的脸颊，越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到手里的琴弦，在最下面的一根融化。
“算了，”他说，“等你高考完了，我再告诉你。”
紧接着，又是一大块儿雪花从枝头下坠，砸在黎依依的脑袋上。
“什么嘛，”黎依依抖抖帽子，零散的雪花落下来，她松开谢奕鸣的手指，“哪有你这样儿吊人胃口的？你不说我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觉了。”
“你真的想知道啊？”
“当然。”黎依依眨眨眼睛，兔子一样盯着他看。
“——不说。”
时间大约在中午十一点半，两人开始下山，留下两排参差不齐的脚印，黎依依走了几步往后看，原来已经是那么漫长的一段路，走得时候身在其中未曾发觉，后知后觉时自己已经离开。
中午吃了过桥米线，黎依依本来还要喝奶茶，谢奕鸣表示拒绝，说自己就是个卖奶茶的，你还要去买别人的？
乘公交车回去，回去的路上依然慢慢吞吞，谢奕鸣看着窗外，突然回头，没头没脑地拍拍黎依依的肩膀，问她喜不喜欢狗。
“狗？”黎依依没反应过来，“你的狗？”
谢奕鸣不置可否，“可以带你去看看。”
这样的对话暗藏玄机，不动声色地埋下一个再次见面的伏笔，总要有什么留在你的心里，在那里要有属于我的一点空隙，让你不断想起我，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一起完成。
“在你家里养着的吗？”
“嗯。”谢奕鸣点头，不然还是在哪？“它快要肥得走不动了。”
“你的狗会不会吃甜点？”
“狗对于一些味蕾稍显迟钝，很多时候不怎么尝得出来甜味，”谢奕鸣耐心地跟黎依依解释，“但是偶尔吃一下没什么关系。我家那只好像什么都吃，所以长得比较肥。”
黎依依还沉浸在动物的世界里，“你的那只肥狗叫什么名字啊？”
“......你帮它起一个吧。”
“什么？你都没给人家起名啊？一只养尊处优还没有名字的狗……”黎依依咬着下嘴唇，小声嘟囔着，“我想想给它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好啊，听你的。”谢奕鸣没意见，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之前店里的服务生想喊它胖子，黎依依说太俗气，她又想了几个名字，自己都挨个Pass掉，下了公交车，谢奕鸣拉着黎依依回去店里，一黎依依边跟着他走，一边冥思苦想给那只肥嘟嘟的狗起个什么名字。
谢奕鸣到了店里，正要招呼黎依依进来，却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他轻声问。
黎依依捏着手机站在门口，五秒钟前，她看见一条来自夏子橦的信息弹出了手机的屏幕。
——你怎么今天没有来上补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