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自杀了？”杨艺涵错愕地抬头。

几个坐在窗边的同学用力把脑袋探出窗去，手指紧紧扒住窗台，猛地回头，一脸不可思议：“真的啊！我看见有救护车过来了！”

班里顿时像是被丢了一颗炸弹，一群人扔下手里的笔凑到窗边，连倪茗都一脸不相信地伸长了脖子。

杨艺涵也凑到窗边，救护车刚从学校离开，门口围着一堆人，哄哄压压地看不清情况，耳边还回荡着教室里错乱匆忙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叫喊，她的视线落在黎依依身上，黎依依用手捂着嘴，肩膀紧张地耸起来，吓得说不出话。

她一向胆小，杨艺涵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教室的门被用力砸了几下，张玉鹏胳膊里夹着一个灰蓝色的文件夹皱着眉头扫视一眼教室，在窗边挤作一团的同学立刻作鸟兽散。

等都回到座位，张玉鹏才面无表情地开口：“同学们肯定也听说了，刚才学校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黎依依耷拉着肩膀，胳膊在课桌上蜷缩起来，整个人像个臃肿的小包子。

发生在身边真切的死亡总是让人心惊胆颤，虽然那个自杀的学生和自己也许没有丝毫的交集，可总有人会为之崩溃，生命过于脆弱，永远不知道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倒计时。

“是个住校的女生，教学实验班的，平时成绩在年级也算是拔尖，之前的考试有点退步，可能一直有点抑郁，”张玉鹏说，眼睛里带了点平时难以察觉的遗憾，“今天中午因为一点小事和宿管阿姨发生了争执，想不开，就在宿舍五楼……”

最后几个字张玉鹏没说出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黎依依倒吸一口冷气。

但凡是情绪的爆发，都有一段时间阴暗疼痛的积累，怪不得谁，也埋怨不得谁。

“所以不管怎么样，我希望同学们还是有什么事不要自己压抑，”张玉鹏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和气，“有什么事儿和老师同学说说，交流交流。”

一节课上下来，张玉鹏像是吃错了什么药，脾气好的像是换了个人，虽然杨艺涵浑身的不自在但也凑活着忍了过去。

忘了是谁说的，娱乐圈里拯救一个丑闻最好的方法就是出现另一条丑闻，放在学校的绯闻轶事也是如此，女孩儿跳楼自杀的事情一出现，没什么人再关注黎依依和夏子橦的事情，同学们按捺不住好奇心，虽然潜意识感到女孩儿的自杀让人恐惧，却还是止不住地小声讨论。

张晨格的脚伤还没有完全康复，放学后有人和她一起回去。夏子橦收拾了书包，第一次对走向张晨格这样平日里重复万千次的动作产生了疑迟。

毕竟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女孩儿。

张晨格安静地收拾了书包，东西不多，看起来空空荡荡，她转过脑袋问董烨然物理作业还要不要整理错题，董烨然帮她看一眼作业本，笑眯眯地说不用，两人语气自然如往昔，只是忽视了夏子橦，像是与他未曾认识。

董烨然去阳台那扫帚，今天他做值日，路过夏子橦的位子看见他愣怔地坐在那里觉得好笑，朝他抬抬下巴，“你不去送张晨格回家？”

“哦……”夏子橦回过神，朝着张晨格尴尬地站起来。

张晨格目光躲闪开，对着董烨然轻声说：“不用了，我妈来接我，不麻烦了。”

整个句子根本没出现夏子橦三个字，连目光都吝啬给予，她没有过多的表情，对话只发生在她和董烨然两人之间。

夏子橦悻悻地闭嘴，向董烨然投去求助的目光。

董烨然接收信号，尬笑着圆场：“要不让夏子橦送你去门口，我得干值日，你们先走就是了……”

张晨格冷漠地打断，轻轻看一眼门口：“董烨然，门口好像有个文科班的女孩一直在等你，像是叫杨艺涵。”

董烨然赶紧想门口看过去，杨艺涵倚在走廊的墙壁上冲自己做鬼脸，董烨然立刻一副狗腿的样子，正要凑过去问你怎么来了，想到这里有个可怜的夏子橦就只好忍住，跟杨艺涵做个稍等的手指，杨艺涵表示理解。

“我自己下去吧，别让黎依依误会什么了。”张晨格一手撑着桌子尝试站起来，夏子橦连忙过去接一把手。

杨艺涵听到黎依依的名字，配上张晨格一副酸溜溜的表情，立刻明白了大半。

夏子橦拽着张晨格的胳膊把她扶住，张晨格赌气似的要躲开，夏子橦皱了皱眉头，语气有点严肃生硬：“你别闹了。”

张晨格没想到平时和气的夏子橦会这样说话，一瞬间定格住一般。

“我就扶着你去楼下，再让阿姨来接你。”夏子橦的声音又软下来，像是小时候哄她一样，“你稍微听话好吗？”

窗外的梧桐枝杆一直延伸到三楼的阳台，干瘪的叶子终于坠落下来，携着冬天特有的寒冷气息。天空中看不见太阳，留下一个模糊的灰白光圈。

张晨格愣怔地看一眼夏子橦，夏子橦的眼睛天生下垂，看起来总是可怜无辜，仿佛他才是那个有着说不尽委屈的人，他眼睛里有着不谙世事的清澈，有着波澜不惊的淡然，时光恍恍惚惚，七年前的夏天和自己把石头埋在树下泥土里的男孩子已经不止什么时候就要走出自己的世界。高考结束后他们各奔东西，身边的位置总会被空出来，那会怎么样？不敢想象，她没法知道自己怎么面对没有夏子橦的光阴。

未来漫长的时光从这一刻开始，她和夏子橦，注定天涯两地。

送走了张晨格，夏子橦自己骑着单车回去，在车棚遇见了住隔壁小区的男孩儿，虽然只是点头之交，可打过招呼一起走了，总要找些话题防止冷场。

“怎么没看见你和董烨然一块走？”男孩儿没话找话，晃着一排大白牙。

夏子橦和董烨然常常结伴，很多时候会叫上张晨格，在旁人眼里是值得羡慕的友情，住一个小区，上一所高中。

夏子橦轻轻地笑，想起在教室门口等着董烨然的杨艺涵：“他送女朋友呢。”

“哦，有了女朋友都这样儿吗？不管你了？”男孩儿假装生气，“张晨格呢，她脚好像受伤了，你不是送她回去吗？”

听见张晨格的名字，夏子橦不露声色，隐藏情绪，“阿姨这几天来接她。”

“她好点了吗？”

“好多了。”夏子橦笑笑。

“你们关系这么好，会考一个大学吗？”男孩儿小心地握着车把。

夏子橦一时愣住，之前黎依依也曾问过自己对于大学的志愿，那时候他没真正想好，只是抱着不要在本市读书，走得越远越好的心态。可是他猛然发现，自己从未关心过董烨然和张晨格志愿。

理科分班，张晨格文科好却非要跟着自己学理。高二下学期有了教学实验班，张晨格成绩不够就让妈妈找关系进班，可怜兮兮地在倒数第一的位置呆了大半个学期，终于跟上进度。

有时候董烨然去打球会叫着自己，董烨然运球上篮，夏子橦在一边披着毛巾喝水，偶尔朝着一脸臭屁的董烨然投去一个白眼。张晨格抱着笔记本坐在一边，非要帮着两个人拿衣服。

后来夏子橦每每回想起这些平常至极的片段，总会后知后觉地发现，某一瞬间的影子被暗自赋予了不合时宜的感情，偷偷生长，偷偷发芽，也许后来会暗自消失，他知道这对张晨格不公平，可是他没有选择，他选择黎依依的时候就代表了要放弃身边的张晨格，可见人生多么轻浮。

“我还没问过他们……”夏子橦干巴巴地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唉？没有吗？”对方好像很是惊奇。

夏子橦诚实地重复：“真的没有。”

骑车到小区门口两人分别，夜晚的老式社区总是有点萧索衰败，夏子橦家里冷冷清清，他简单收拾了书桌平静地打开课本，灯光微亮，映衬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旁边的旧衣柜里放着的白衬衫是他刚上高中时张晨格硬塞给自己的礼物，无奈之下作为回报，他送给张晨格一个兔子耳朵的背包，被董烨然评价小家子气，粉嫩嫩的像个小学生，可张晨格硬是用到了高三还没换。

书架上第二格是张晨格给自己做的手工，憨态可掬的白羊，她笑着说觉得这样温和好欺负的动物像极了夏子橦，那次董烨然没反对，还拔过来一颗小草放在白羊嘴里。

这里的一点一滴无需刻意回忆，都充斥着他们三个人的生活痕迹，是他们造就的自己，这里存放着他们的故事。

这个故事里本来只有他们三个人，黎依依是个意外。

因为突然多了一本她送的小说，一本书而已。

所以张晨格问起来会这样生气，看见黎依依捧着她带来的绿豆汤也会这样生气，夏子橦咬咬嘴唇，没有停下手中写字的动作，黎依依是一回事，朋友是一回事，不要把朋友对自己的包容和善良当做习惯。

他无法接受张晨格的心意，却不忍心糟蹋。

爱是伤害吗？他问。

房间里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