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年，天岩城的变化很大，羽焱记得的一些商铺，不少都改了行，换了新的掌柜。

比如，那家他和燕雪儿从前很喜欢去的包子铺，现在就改成了一家米店。

不少房屋都是新修的，街道有几条也变了，但他还是在几处的墙角上，看到了昔日斑驳的痕迹，一时间就像回到了童年一般。

羽焱本就是个怀旧的人，此时看着城中的一切，不由得有些心神恍惚。

夜晨曦也在仔细的打量着四周，好奇的看着这个羽焱居住了十二年的城市。

不过，城市的变化虽大，但羽家老宅的占地也很广，羽焱自然不会找不着地方。

他拉着夜晨曦的手，穿过一条条街巷，踩过一家家店铺门前的青石板，周围的环境越走越是感觉熟悉，脑海中的回忆如同烧开的水一般，不断沸腾而起。

羽焱仿佛又看到了雪儿那绝美的容颜，仿佛又听到了她一声声叫着自己“羽焱哥哥”。

终于，二人走过一个转角后，在一家恢弘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羽焱站在街边，看着这如旧的木门、如旧的灯饰、如旧的……

当他看到门上高悬的那块精致木匾时，视线忽的一下子凝滞了，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愕，有些不可思议。

林府？这怎么可能？不应该是羽府才对，怎么会挂着林家的牌匾？

他又四处看了看，这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自然不可能走错，那么这块匾，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刻，一种不好的预感，毫无征兆的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地渊玄碧藕洞穴中闭关时，那阵剧烈的心悸。

当时，就是这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得他被迫从修炼状态中脱离，差点走火入魔。

果然不是无端吗？果然是隐有所指吗？

雪儿？！

羽焱的心脏狂跳了起来，牵着夜晨曦的手心渗出无数汗珠，额头的发丝瞬间被冷汗打湿大片。

夜晨曦距离他如此之近，当然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她疑惑的顺着羽焱的目光望去，在看到那面牌匾时，蓦地明白了什么。

林家？我好像记得，似乎也是天岩一霸，但不应该一直被羽家压制吗？这是怎么回事？不行，我得寻人问问。

羽焱心中的思绪翻江倒海，乱成了一锅粥，眼底的寒潭再难平静下来。

他对羽螯和羽彻没什么感情，唯独那个少女，是他拼上性命也想要保护的，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羽焱走上前去，拉住来往的一个个路人，就要询问，但此时他的状态奇差，面庞有些微的扭曲，态度又过于急切，吓得很多人都连连避开，不敢搭理。

过了好久，羽焱才拦住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那人明显被吓唬得不轻，口齿都不利落了，但还是颤颤巍巍的回答道：“你说的是？是数年前的那个羽家吧？哎呀，别提了，他们家当年多威风，可惜呦，风水轮流转，这天岩城，也不是他们一家一直独大。”

说罢，老人摆了摆手，抬头看了一眼那面匾，神情惋惜。

夜晨曦走了过来，双手轻轻握住了羽焱的手，眼中满是心疼。

感受着掌中那冰冷柔软的触感，羽焱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深深的呼了口气，稍微平缓了一下心情，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麻烦您能说的详细点吗？”

说着，他取出一袋金币，塞在了老人的手中。

“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

老人估计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惊得合不拢嘴，本还有的一点不耐，这一刻彻底不见了。

他慢悠悠的开始了讲述：“公子，你应该是刚到天岩吧？有很多事你不知道啊。”

“那已经是几年前了，大体的时间我不记得，当时天岩城中好几家势力，陆续有四段强者突破，羽家势衰，产业坊市持续遭到打压。”

“但是，林家的小天才一直都喜欢羽家主的养女，羽家本想靠着两族联姻，保住自己的产业，却没想到新婚的当夜，就出了意外。”

听到“养女”这个词汇，羽焱的心彻底提了起来，但当听到“意外”二字时，他的脸色白得和纸一样，身体一颤，差点没能站稳。

“说！”他的全身上下猛然爆发出一股气势，惊得老人一个趔趄，赶忙继续说下去。

“也不知道那养女是不是不喜欢林家少爷，新婚当夜就自缢而死，林家借此发难，鸠占鹊巢，侵夺了羽家所有的产业。”

“你看不是，这羽家的老宅，现在都姓林咯！照我老汉说啊，这女娃若是不喜欢林少爷，你倒是别嫁啊，不然又怎会惹出这后面的祸端？唉，可叹啊。”

老人捋了捋胡须，指着林家的牌匾说道。

哐当一声，天涯忘归掉落在了地上，砸碎了几块石板。

老人被吓了一跳，看着羽焱说道：“年轻人，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没事吧？”

没有人知道，一个久入剑道，天赋可比剑道大家的人，心境到底是受到了怎样的冲击，才会连自己的佩剑都拿不稳？

羽焱双眼空洞得如同死灰，茫然的看着前方，老人后面的一段话，他根本听都没听到。

他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羽家上下数百口人，包括羽家主在内，全部死光了，只有那位去圣堂修习过的羽家长子，侥幸逃过了一劫，但据说后面也被人寻到，一身修为尽废，就算不死，今后也是无用之人。”

“不是我老汉多嘴啊，那羽家的废物二儿子，五年前便失踪了，直到家门被灭，也没回来看过一眼，说不定也是死在了外面，这羽家，恐怕是要……”

老人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面露惊骇的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如果按照年纪来算的话……他想着，突然察觉到了一件事情。

夜晨曦瞪了他一眼，但没有说话。

羽焱问道：“葬在哪？”

“那么多人，谁还有闲情去安葬？一把火烧在了郊外，骨灰都洒入了护城河，倒是那林公子，一片痴心，最后把那养女厚葬在了落雪湖畔，丧事都办了七天七夜呢。”

“公子啊，听老汉一声劝，你若真是他，切不可去林家寻仇啊，林家势大，正值鼎盛，你若前去，定白白葬送性命，须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羽焱无心再听，迈动步子，朝远处走去，他的身体僵得如同雕塑，步伐生硬，连地上的天涯忘归都忘了捡起。

落雪湖是他曾今最喜欢待的地方，因为有个“雪”字，也是雪儿最喜欢的地方，也因为有个“雪”字。

夜晨曦最后看了一眼老人，警告道：“今日的事你倘若敢说出去，我定一剑杀了你！”

说完，她捡起地上的天涯忘归，追了过去。

看到羽焱这副模样，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刀割般的痛。

老人被夜晨曦散发出来的杀气吓得要死，不停地说着“不敢”“饶命”之类的话，直至见二人走远，方才战战兢兢的离去。

……

落雪湖真的很清澈，四面又是青草与绿树环绕，风景极好，羽焱以前很喜欢躺在岸边的草地上，看着落日将湖面染红，任由带着草味的清风拂过衣衫。

这一天，他如往常那般走在湖畔，看着如旧的景色，却是失魂落魄到了极点，就像一只战败的公鸡，耷拉着羽毛，毫无生气。

夜晨曦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却一言不发。

她很清楚这个少年的性格，知道再多的安慰，对于此时的羽焱来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只能等待着羽焱自己走出来，自己化去悲伤，尽管这个过程让她也无比的心疼，无比的悲伤。

就这样，二人不知在湖边漫无目的的走了多久，只知道斜阳渐西，湖水渐红时，羽焱在一处树林边，找到了那座坟墓。

似乎太久没人来打理了，坟上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几乎要盖过了墓碑，夹杂的草叶间，一朵淡黄色的月季，悄然盛开，格外醒目。

而此时将要入秋，不少草叶已经泛黄，估计一把火就能烧完。

“他们连一把火都舍不得给你吗？”

羽焱低声喃喃着，手臂和额头暴起了一条条青筋，指间骨骼噼啪作响，就像一只快要发疯的野兽。

夜晨曦轻轻挥手，一片火光带走了满目的野草，那朵月季，在高温下不断枯萎，最后化为了飞灰。

一块石碑显现了出来。

羽焱分明看到，那上面赫然刻着七个繁体大字：“亡妻燕雪儿之墓”，就如同七柄利刃，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疼得几欲吐血。

他睚眦欲裂，又悲又怒，一招手，唤来了天涯忘归。

长剑铿锵一声夺鞘而出，一道剑光，斩碎了刺目的斜阳，斩碎了平静的湖面，斩碎了前方数顷的林木。

同时，也将墓碑斜斜的削去了一截，只留下“燕雪儿之墓”五个大字。

那块被切下的石料，还没来得及掉落在地上，便化为了一片齑粉，被风一拂，落入了湖水之中，引得一片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