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能胜利吗？

什么战争？

阿格米斯和新达布尼亚的战争，多尔伯瑞亚人的战争。到底我们站在哪一方，我不知道。但唯一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以及这里的一切人，都身处阿格米斯。

而我呢？我期盼着什么呢？战争，战争仿佛是那么遥远。死，他们天天提到的一个字。铁，和血。铁将在肌肤上狂暴地破坏，血会流出来，喷涌出来，顺着破坏它的铁。或者说，它是被囚禁在监狱中的囚徒，铁解放了它们，给了它们自由，它们逃离地狱后，在希望、光明的烈日下被曝晒，它们也会死去。战壕间横陈的尸体像撒了满地的土豆，它们已经是泥土。或者说，同泥土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但我的面前是这些人，是他们变为泥土前的景象，鲜活的印象。

战争可以胜利吗？“我们”可以胜利吗？

“我们，不，我，在胜利之后会当上将军的。”一个叫加尔瓦的男孩对我这么说，他第二天就要随他的编队一同调往南方，却丝毫没有恐惧的神色。“这不是一般的将军，这是革命的将军。革命是要把全部旧的东西都击碎的，把所有新的东西建立起来；我们就这样形成了新的东西。新的东西是需要创造的。”

那么谁来创造呢？

“中将，我们。不，更多的是我们。”他很胆怯。

每天都有人死去。很多人从宣讲台前经过，编成长长的队伍前往南部，需要徒步走上七天七夜的地方。炮管被骡子驮着，它们粗重的鼻息，呼出黑色的气体。他们一个个都瘦骨嶙峋，却急于同周围的人一遍一遍地打没有意义的招呼。他们像慌乱的、待役使的骡马，对即将到来的东西仿佛只怀有恐惧。但是他们想，他们不会死去，生命的鲜活在当下还全部驻留在自己的身上，那是存在感与灵魂的虚无缥缈的光辉，但那时存在的。死去怎么是能够想象的呢？

总之，不，不如说是他们在躲避自己心中的死亡：面对一切命令，不是纪律约束了他们，而是一种潜在的恐惧在指挥着他们。这至高的指挥者掌握着权柄，权柄就是恐惧。恐惧是自发的，而自发的往往就是最好的。

恐惧不仅来自于死亡，还来自于别的东西。那是他们在担心对自己的审判。他们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能不能被列入罪行，而审判他们的人的事情能不能被列入罪行。他们不知道。英勇的理由和宣讲台上简单的革命理想成了他们聊以安慰自己的为数不多的途径之一。他们痛恨蓝胡子，痛恨维尔戈图申中将，四个上校在他们的眼中都是傻瓜和刽子手。别人在支配着自己的行动，用恐惧来支配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动作。这是不能容忍的，但却造成了更严重的恐惧与更胆怯的心。

奇怪的是，掌握权柄的指挥者，似乎也被自己的权柄所恐惧：他似乎在权柄的影响下，无法判断任何一件事。中将的命令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慌乱和急躁在里面，仿佛每个行动都是他重重地喘出的一口气，急不可耐，却又生死攸关。他会望着城中被保护的贵族们，贵族们往往大醉而来，似乎醉态有一种微妙的、昨天刚被发现的美。相互矛盾的命令总是被下达到每个士兵，不正常的激进行为总是被提上日程。修筑阿格米斯防卫圈的建议被痛快地否决了，因为革命不能止步于阿格米斯。所有东西全部要被送达到南方前线，仿佛在竭力地望着昔日的边境……

南方的战况令人担忧，流言像四处乱窜的老鼠，总是能令一切人都惶惶不安。因为他们知道，不仅是别人，连他们自己都要遭到审判；而法庭不会在别处，只会在阿格米斯，他们的家，他们将要死去的地方。

我们的营地在阿格米斯城外几里的地方，有四个小队在这里驻扎。面包的供应量越来越少，终于到了必须依靠睡觉来缓解饥饿的时候。有的人眼睛角膜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坚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饿着肚子的军医说，只有每星期一个鸡蛋才能够拯救他们。但是显然什么也没有。

城内的所有东西被搜刮得一干二净，还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阿格米斯如今只有老妇和睁不开眼睛的牧师留在这里，靠能够欺骗肚子的一点点口粮过活，因为中将不想让市民饿死。城内的岗哨形同虚设，但往来的人们寥寥无几。湖上的港口被废弃，因为湖对岸已经被敌人占领，我们的人，第六大队投降了。但是所有的长官闭口不提此事，流言却已经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所以，“阿格米斯和它的一切都已经死了。”

PS:29日完成施工……明日算上修改和更新一共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