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严本来只顾着开门进阁子，听了轻若蚊鸣的这一句话，脚步不禁缓了一缓，微微笑道：“在下姓李名少严，不过也是个天涯沦落客，小姐不必客气。”
“官人，唤我玉莲就好。”说着花，那叶姓女子冷若冰霜的一张俏脸，此时也不过轻轻绽放了那么一瞬的笑容，倒如寒冬里的腊梅，在枝头轻轻摇曳。可惜的是，也就是那一瞬，一瞬的微光，一瞬的晨露。李少严说完话，也没注意身后，这笑容刹那而过。而那冷面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又敛起了笑容，矜持稳重的脸上又重新覆上一层寒霜，似乎也有些不那么冷了。
张伯玉大马金刀坐在那里，看着郑贵和孙阳豁指头，也就是猜拳。刚一抬头，他就看到了李少严在门口，“大哥，这去的多时，快来快来，一定要罚酒三盏。”拿起酒盏，却瞧见了跟在后面的叶玉莲，整个人怔了一怔，又坐了回去。郑贵和孙阳猜拳也不猜拳了，也扭着身子骨儿，三个人互相挤着眼睛，想笑又不敢笑。孙阳还摸着鼻子，脸上做着怪模怪样，说道：“还是要大哥出马，别人也请不来这小娘子。“
“咳咳，刚才你们也听过叶小姐的曲子了，反正我觉得听来不错，这又请来伴奏几曲，咱们自饮自乐，一切如故就便了。”李少严一向自认脸皮甚厚，此时也不得不假装咳嗽两声，说上几句就坐回座头。
叶玉莲深深福了一福，粉面上不知是灯笼映托来的一分浅红还是门前彩缎渲染上的一抹淡粉，头儿也低低露出粉白脖颈，怀中琵琶也斜斜靠在肩头，嘴儿也轻轻掩上。指尖轻捻慢拢抹挑，曲声清清脆脆复入谣。
李少严忍着不去看她，转过头来，只是慢慢听着琵琶曲声，孙阳和郑贵好像也怕打断了叶玉莲的弹奏，就连猜拳豁指头的声响都小上了几分。张伯玉左看看李少严，右看看郑贵孙阳，只觉得好笑，又抓抓自己的下巴，才取过温酒的汤桶，给李少严旋上一盏。他推推李少严，李少严这才如梦方醒，低头一看眼前的酒盏，会意拿了起来。
李少严就着曲声，望着叶玉莲，手里的酒盏只不过浅尝辄止。一曲终了，叶玉莲盈盈起身，福了一福，只是不说话，平心静气望着李少严，像是在等待什么。“好，好，再来。”李少严抚掌赞叹，也想不出什么好词，只是不住喝彩。叶玉莲这才悄然坐下，在长凳上继续弹起琵琶，神色自若，脸上的彷徨也一丝不见，整个人好似拿回了自己的主心骨。
李少严依然端坐，一双眼睛却不往叶玉莲那里放了，低头把玩酒盏，嘴角浮起浅笑。
张伯玉凑到孙阳那里，拉着他说道：“我也耐不住了，咱们两个来豁指头，就让郑都头自己去喝个痛快。”孙阳嘻嘻笑道：“我也早就想说了，郑都头只顾着喝酒，猜拳都是自己故意输。哪有什么兴味”
郑贵平日里就洒脱，这些话头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哈哈笑道：“横竖我把酒喝到肚子里了，你们来，我自家喝。”说着抢过汤桶自己旋酒，怡然自乐。
一时间，四人喝酒的喝酒，猜拳行令的猜拳行令，把盏听曲的听曲，阁子里面的氛围也不再是汉子豪杰拼酒使性的热烈，倒有点清闲自若，这时阁子外的喧闹声反而盖了过来。
“那个赶趁的叶小娘去哪了，快快把她寻来，陪我吃酒耍子，若是应承得意，少不了好处。”听着声音，像是一个年轻酒客在大呼小叫。“小员外莫急，刚才那小娘还在这里二楼长椅等候着呢。我去给您寻来。”这是酒楼的小厮在一边奉承。还有几个歌姬也在一旁说着：“抱着琵琶那个赶趁的，就在二楼，不知道哪间阁子里。”
叮铃一声，琵琶曲断，叶玉莲双臂紧紧抱着琵琶，急急站起身来，连退几步，缩到阁子角落，惶惶不安地看着李少严。
李少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她为何惶恐，又想细问，只是瞧着叶玉莲不再清冷的神态，却又放下想要询问的心思，推开面前酒盏，站起身来，大步走了过去。看看叶玉莲焦急的样子，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把自己拦在叶玉莲身前，低头说道：“莫怕，我来应付。”
叶玉莲也不说话，默默摇了摇头，低头想了一想，却又咬了咬嘴唇，隔着衣袖从肩膀上扯下李少严的手，匆匆走到刚才坐着的长椅边，缓缓放下琵琶，这才抬起头来，轻启粉唇：“官人，请回座头，这事与你无关，奴家的债主而已。”说罢，福了一福，也不看向李少严，双眼轻轻一闭，再一咬牙就要推门。
张伯玉三人，也放下行令猜拳的胳膊，丢下汤桶酒旋，站起身来，望向李少严，只等着他说话。
李少严哪管得了这个，几步追上去，左手抵住阁子的木门，挡在叶玉莲面前，温声却又坚决地说道：“不要去，随我来。”说着话，伸出右手，一双眼睛看着叶玉莲的点点星眸。
叶玉莲想要避开李少严的眼睛，却又迈不开步子，她迟疑不定之间，李少严也不多言，拉着叶玉莲就回到座头坐下。那边孙阳早就拉过一张椅子放下，郑贵也在桌边嚷道：“我们都先坐下，李教头自就解决了，我看没啥大事。”他嘴里说着这话，一边手中还攥着酒盏喝了几口，砸砸嘴拉扯着张伯玉和孙阳坐下。张伯玉点点头，就势坐下，也跟着说：“左右无非是钱的事，咱们兄弟且回来饮酒。”
“我说了我来应付，叶小姐，先给我斟一盏酒。”李少严轻轻笑着递过酒盏，打量着叶玉莲，自己却又正襟危坐。叶玉莲一恍惚，又醒悟过来，接过了酒盏，挽起袖子在汤桶里旋来一盏热酒，双手轻轻端着放在李少严面前。
这时，阁子外传来一声：“客官，您这里还要上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