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严四人坐着吃酒闲话，又是半日。两角酒自然是不够吃，李少严叫过酒楼里的小厮，再上两角。
这个年代，并没有普及后世白酒也就是烧酒之类，市面上，酒桌上，大家喝的多是黄酒、果酒之类的酿造酒。
所谓的酿造酒，就是将糯米蒸熟放凉，拌上提前准备好的酒曲，静置发酵，等到糯米团都变成了酒糟，再用酒筛过滤，过滤后的酒液封进坛子里。这种酿造酒就是糯米酒，后世有些地方卖的甜酒酿倒是相差彷佛，酒水的度数也不高，一般也就十度以下。
苏东坡有个学生，这个学生自己讲，当时爱喝酒的人一般只能喝五升，能喝一斗的很少见，而他和他的同学两人一起能喝下一斗都不至于烂醉，而宋代一斗酒水大约不到十斤，这俩家伙也称得上豪饮大肚汉了，那怕五斤水装进肚子也不是简单的。他们的老师苏东坡就差远了，喝上一天也不过五合，五合也就是半升，大概一斤不到的米酒。更早一点有个大臣叫做石延年，生性豪放善饮，当时人都称呼他石五斗，有次和酒友在酒楼里从早喝到晚，仍然面不改色没有醉意。
李少严看过水浒传什么的，一直有个印象，觉得人人都是酒客，宋人简直拿酒当水喝。根本原因就是宋代普通老百姓喝的酒价格其实并不昂贵。当时的酒如果按照制造日期分为两类。一类是小酒，春天酿造秋天出售，小酒分成二十六个等级，最低档的才五文一斤，最高档的就要三十文。冬天酿造夏天出售的叫做大酒，大酒分成二十三个等级，最低档的八文一斤，最高档的四十八文一斤。
说起来，四人喝下的两角也就两斤，再上两角就有四斤了，每人分下来也有一斤。如果喝下这么多，那怕是低度数的米酒，李少严也觉得要有点陶陶然之感。不过，这有郑贵和孙阳两个爱喝酒的，这俩货嘻嘻哈哈，连吃带喝，大半酒进了他们俩的肚子，李少严和张伯玉两人各有心事，不像那俩货没心没肺喝得痛快。
趁着大伙儿还在热闹，李少严告了个罪，借口出恭就出了阁子。出来阁子做什么呢，他自己心里也没个准儿，只是萦绕心间的那些枝枝蔓蔓搅扰得自己心烦。
走了几步，只见二楼中间回廊张灯结彩，几个阁子里酒客们喧闹鼎沸，阁子外的走廊上长椅几张，闲坐着错错落落几个趁座儿卖唱的女子，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嬉笑闲聊，还有的冲着楼下楼上经过的客人甩媚眼儿。
李少严斜倚着走廊栏杆，也不理会几个姐儿偶尔丢过来的眼神，只是想着心事。
回廊那边传来吵吵闹闹之声，李少严回过神来，抬眼望去。走廊那边阁子门口，之前那位卖唱女怀抱琵琶，神形彷惶，不住躲闪着什么，一个酒楼里的小厮正在向着阁子里的什么人不住赔罪。
“你这小娘子，看你曲子弹得好，过来斟酒陪着俺们坐着吃上一行酒又有何妨，不比在外面赶趁舒坦？本来又不是什么难做的事业，赶快过来坐下。”像是那位卖唱女又拒绝了什么人，阁子里的酒客在不住吆喝。
李少严眉头一皱，慢慢走到那边。酒楼小厮只是一个劲儿的告罪，言明这些卖唱的小姐来去自由，只是唱曲，是否陪酒伴坐各凭自家意愿。阁子里的酒客还是一个劲儿的发火，那小厮又说道：“现下阁子外还坐着几位女娘，不如小人代客官叫来，譬如那贾四姐也是声色俱佳，惯会奉承人的，强如在这里置气坏了酒兴。”
李少严走了过去，也在劝解：“就叫店家唤过别一个，莫要为这冷面的小娘气坏了肚肠。冷面冷言的，就是陪坐席间也没什么趣味，叫过别人吧。”说这话，还挪动脚步挡在那女子身前，只是紧盯着之前那高声叫嚷的酒客。阁子里也有同伴拉着那人，那人瞧瞧李少严一脸颜色，气咻咻的走回阁子，只是叫小厮快去招来花牌，自家一一分看。
小厮自然连声应喏，也不去理睬站在廊间的那冷面女，只是撇嘴嘀咕：“赶趁卖唱还摆什么架子。”
那女子怀里的琵琶仿佛颤了一颤，她只是低着头，对着李少严福了一福，轻声言谢，也不抬头，脚下轻挪，装作没有听到小厮的嘲弄，沿着走廊找寻下一间阁子。只是一时间，各处阁子里都有人卖唱陪酒，她也没个下处，只得摸到廊间长椅，坐了下来。旁边的同行也不理会她，只自顾自忙。她一人坐着冷冷清清，面上苦涩渐渐流露，一时间，那一丝丝愁怨在眉间驻留不去。
李少严劝了别人，也不想多生是非，整整身上衣裳，本待回转阁子，却又被那枯坐椅头的女子吸引了目光。罢罢罢，看这女子怪可怜见的，也是我多事多嘴，再来帮她一帮。李少严心下恻隐，也不管长椅上坐着的几位小娘子，更不顾及旁人眼光，径直走到那冷面女前。
他唱了个喏，轻声说道：“这位小姐，刚才听了几曲，甚是好听，这许久没听，几个人只在阁子里吃酒没个兴头，还望再为我等弹上几曲。”
那女子敛容，还是一脸冷霜，只是站起身来，福了一福，轻开莲口：“烦劳客人引路，奴家以此养口，自是无敢不从，这就跟随客人前去。只是有一样，奴家并不会陪酒，只是卖唱弹曲。”
李少严轻笑，摇摇头道：“无妨，只是为了曲子，并无它求。”抬手相邀，走在前头，引着这女子回那阁子。
小小酒楼，走廊也没多长，这木板隔墙能有多厚，更不甚是隔音。走到阁子门外，内里的郑贵和孙阳还在猜拳行令，只是大呼小叫，张伯玉也在一旁起哄。
“我们兄弟性直好酒，自家行令猜拳劝酒，不用别人，小姐只管一旁弹曲，别的不必理会。”李少严笑了一笑，对着女子说了一句，就回身推开阁子木门，吱扭一响。
那小娘子两手紧了紧怀中琵琶，口中轻轻飘来一句：“奴家姓叶，多谢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