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战
荒外古道，古道边上有茶棚。
太阳还是那么大，可张小魁觉得自己的口干舌燥和太阳完全没关系，也和刚刚自己吐了半天没关系。
渤海之间，一水隔天，有座天机阁，天机阁前两块碑，碑上是站立在整座江湖之巅的一小撮人们。虽分为武、林双字碑，但是对于张小魁和陈老头他们来说，完全没有区别。因为那都是他们只能仰视的存在。
林字碑上的名字或许现在还稚嫩，全部加起来的重量都未必比的上如今武字碑上最后的一位，但他们却是这个江湖的未来。能留名林字碑，就说明了他们的天赋已经得到了认可，说明只要他们不英年早逝，不发生一些特殊意外，总有一日会在另一块含金量更重的武碑上刻下自己的痕迹。
所以君莫笑与一心的对话令他们震惊。他们明白君莫笑很强，却没料到他竟然也会是碑上有名之人。
张小魁没有多想，因为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想了。
因为小和尚和君莫笑间的对峙，一触即发。张小魁见过最令他心绪澎湃的一次打斗，是昨天小和尚对上红袍小老头的那一场，但他们之间就是互相对了两招就像是走个过场似的就散了，不够味。
这次呢？张小魁擦去嘴角残余的秽物，紧紧地盯着场间，目不转睛，生怕遗漏了些什么。
小和尚估计也是不想牵扯到其他人，便纵身而起，飞跃到茶棚之外，君莫笑的对立面上。
单手为揖，肃目威严。
君莫笑皱了下眉头，说道：“你右手有伤？”
“无碍！”小和尚一心虽然是出家人，但只有十四岁而已。哪怕平时表现得再成熟稳重，也终究是少年心性。人的一生，无疑是少年时期最为锋芒锐盛，也是最为争强好胜的年龄。小和尚的好胜心没淡，可也绝不会一丁点都没有。如今面对眼前这位年轻一代中的领军人物，与自己同列于林字碑上的男子，他自然会有点别样心思。
“是吗？”君莫笑先是念叨了一句，然后点头，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不客气就不客气，君莫笑这一句话还未落完，人已经欺身而上，当最后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时，他的人便来到了小和尚的面前，一掌拍去。
小和尚身形微微往后撤了一步，左掌推出。
两掌印在了一块，以二人为中心，卷起一阵沙土。在烟尘炸起的一瞬，君莫笑的身形又变，腾挪之间来到了小和尚的身后，又是一掌拍向小和尚的光头。
哐地一声，明明是皮肉相触，响起的却是犹如黄钟大吕敲动时的轰鸣。
小和尚不闪不避，神色也是不慌不躁，任由那一掌轰落在他的头顶。
明明是可以碎金裂石的一掌，却连小和尚的身形都未能震动一下。
佛门大金刚不败！
昨日清晨，神秘的红袍小老头一手按不下去分毫。今天，君莫笑也是不得寸进。
君莫笑的神色终于微微诧异了一丝，但手上却没有停。一击未曾奏效，就右掌离开，左掌又至，一掌之后再一掌。就是那么一个最朴素的道理，既然一掌破不了你的佛门金刚身，那我就打两掌，两掌不行就十掌，一百掌，总有打破的时候。
掌风呼啸，叠起了一面恍若水泼不进的墙壁，硬生生地往小和尚头顶压了上去。
小和尚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缓缓低下头颅，口中喃喃出声：“南无-三曼多-嚩日啰-赧-悍……”
不动明王咒！
任你大风大雨如何飘摇，我自身似磐石不动如山。
君莫笑数息间已经打出了二三十掌，可小和尚当真就是不动如山，甚至没有一丝的摇晃。
手掌拍打在小和尚的血肉之躯上，却发出如同金铁般的锵然声。而且掌风四溢，就连远处的茶棚也开始在余波中摇摇欲坠。
良久无功，君莫笑的眼神渐冷，但手上的攻势并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越来越急，如狂风暴雨一般。
佛门金刚不败，哪怕再强悍，也要靠一口真气来支撑。君莫笑就是要打到这一口真气撑不住，在小和尚换气的瞬间，便是破绽！哪怕小和尚已经达到了一气成风的境界，换寻常人来，哪怕把小和尚打上个一天一夜，估计也是做无用功。可君莫笑不是寻常人，而且比小和尚还要强。他有信心，能把小和尚的一口真气全部打散。
而且——他知道，时机就快到了。只要小和尚口中的不动明王咒念完，那个瞬间，便是佛门金刚不败身的最大破绽！
于是君莫笑打得越来越急，小和尚口中的经咒也是越念越快。
转眼间已有一百零八掌轰击在小和尚的身上，而不动明王咒也临近尾声。
突兀但又不出意料地，小和尚的嘴唇微微一颤，声音停下了。
就是现在！
君莫笑的眼中猛然爆发出强烈的光泽，然后一掌，掌上有乾坤，隐隐间风雷乍动！
小和尚蓦然抬头，金刚怒目，面相中亦有金光烁烁，他张嘴，开口如雷音，作狮子吼：“南无不动明王！”
“轰……”怒吼佛音与掌上风雷碰撞，发出仿佛要震裂耳膜的爆炸声。
地上的泥土往四面八方地飞散。
君莫笑倒退十余丈，双脚在地面蹬出一连串土坑，勉强站直身躯。
而小和尚的光头上，留下了红彤彤的掌印。但他却没有一丝的犹豫，在君莫笑还在倒飞的过程中，就已经一脚跺地，人如离弦之箭，化作一道残影直扑君莫笑。
君莫笑咧嘴一笑，脸上两条蜈蚣似的疤痕蠕动起来。他说：“很好。”
“很好”是赞赏，赞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投以的态度。
面对小和尚来势汹汹的反击，君莫笑只是伸出双手，平摊在身前，淡淡说道：“你是金刚，我只是个匹夫。只是我这匹夫一怒，你金刚也要哭。”
身形一转，君莫笑已经把一手抬在前面，一手往后，拉出一个半弯的弧度。
继而一拳轰出。
掌有掌风，拳有拳罡，都是武功到达一定境界后的体现。
此时君莫笑的一拳隔空打出，就有一股暴烈的拳罡呼啸而出，如一条狰狞青龙，嘶吼而去。
面对青龙拳罡，小和尚终于用了右手，只见他双手合起，竖两根中指相依，上节屈如剑形，金刚外缚，是为：大日如来自在印。
小和尚口中默念——“我佛自在！”
他看向前方，前方是呼啸而至的拳罡。他就那么不闪不避地，蛮横地与拳罡撞到了一块。
双手合成的法印在前，犹如一把利剑，穿拳罡而过，势如破竹。
只不过在撞散了拳罡后，小和尚的眼前，就看见君莫笑笑意凛然地站立在那里。在他进入攻击范围的一刹那，君莫笑脚下方圆的一丈土地，猛然下陷。他的身边响起了低沉的轰鸣之音，是空气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君莫笑扬起手，再次是一拳轰出。
这一个拳头，在小和尚的瞳孔里不断放大，终于要触及到脸前。只是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小和尚的身体忽然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诡异地卷缩成了一团。
砰咚——
远处的张小魁、陈老头，还有姚云等人，都全部紧紧地捂住耳朵，生怕一不小心松开，那些钻进来噪音会活生生把他们震成聋子。
小和尚的身体卷缩成为一个诡异的球形，人也如皮球般被打飞了出去，但还没飞出三丈远，那缩起来的四肢就又重新铺展开来。小和尚的双脚踏落到地面上，硬生生止住了后退的巨大惯性。
然后挺直身躯，双手合十，如佛而立。他张口轻颂：“阿弥……噗……”还未说完，随着声音钻出嘴里的，就是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前僧衣。
小和尚脸色苍白，哪怕嘴角还有血丝渗下，他也无动于衷，只是望向君莫笑，再说一句：
“我之一念，般若生！”
君莫笑神色一变，如临大敌。
小和尚闭目，那狼狈的身体忽然间有金光熠熠。
在他身后，更有异象突起。
空气变得粘稠起来，一具肉眼可见的虚幻佛像，在小和尚的身后缓缓凝聚成型。佛高十丈，仿佛要遮住天空。
君莫笑看着这如梦似幻的异象，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容。
佛像缓缓睁开本来紧闭着的眼皮，一双金黄色的瞳孔，像是在天空中浮起了两个太阳。只不过眼中，倒映着君莫笑，如同人的眼中倒映着的蝼蚁。人看蚂蚁，那不是在意，而是因为蚂蚁的渺小，可以衬托出他们的伟大。
所有人都为之骇然。
君莫笑不由苦笑道：“和尚都是无赖。”
那巨大佛像的手臂，开始缓缓的扬了起来，隐隐间竟是地动山摇。那由虚拟线条组成的透明佛陀，眼看着就要一手按下。
君莫笑摇着脑袋，苦笑中摆手道：“小和尚，咱不打了行不？”
一心默不作声。
君莫笑再道：“何必两败俱伤？你知道的，现在的你打不过我，而我要杀你也没那么容易。就算你有佛门一语成籖之术，但还不够。”
见到小和尚还是没有说话，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君莫笑是真恼了，语气逐渐冰冷，讥笑道：“你莫不会真以为凭借这么一道相由心生的异象就有资格与我拼个你死我活吧？”
小和尚终于睁开了双眼，慢慢说道：“小僧只想问施主一句话。”
“什么话？”
“小僧这本事，够了吗？”
君莫笑哑然失笑道：“没想到你一个和尚，还这么计较这些。”
小和尚瞪眼道：“够了么？”
“够了！”君莫笑苦笑地应了一声。然后沉默，良久后他才又说道：“我是个老实人。”